通天,你做个人吧[洪荒](26)
在日光之下颇为温热的流水加重了他的困意,一波一波漫过身躯,仿佛连岁月也漫长许多。
直至——
“让我看看我钓上了什么!一只……”
他茫然地睁开眼,拂开了身旁的游鱼,转而被钓钩勾住一片衣袂。少年下意识抓住了钓钩,又忽得破开水面,仰起首来,与垂钓者对视一眼。
伏羲的声音戛然而止。
通天亦沉默了须臾,许久之后方抬起一双无辜的眼眸,试探着打了个招呼:“这位道友早上好,贫道上清通天,正于溪水中……”
他顿了一顿,慢吞吞地补充道:“休眠。”
伏羲的手指微微颤抖,他似乎受了极大的惊吓,努力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通天道友的本体,是尾鱼吗?”
通天缓慢摇头:“不,贫道乃上清之气所化。”
他认真地指了指天空,一本正经地解释道:“就是那个天地初开之时,清者上浮为天,浊者下沉为地的那个上清之气。”
伏羲面无表情地仰起首来望了一眼天穹,又慢慢地收回视线落到少年顺着发丝淌下的水珠上。
这位通天道友,整个人仿佛是从水里捞上来的一般,哦,不对,他确实是从溪水里被他钓上来的,一点也没有气团子该有的干净清爽。浑身湿漉漉的,衣袂湿透,乌发黏在脸颊之上,可谓是我见犹怜,惨的一批。
通天继续抬眸望他,模样甚为无辜乖巧。
伏羲不知为何抬起手来,默默地按住了自己的心脏,努力询问道:“那么,道友何故会在溪水之中,休眠呢?”
通天眨了眨眼:“因为我从九重天上跳下来的时候,就刚好落到这条溪水里啊。”
“跳,跳下来?!”伏羲怀疑自己的耳朵。
少年开开心心地点头:“是啊是啊。”
伏羲用他自身的逻辑顺了一遍,试图为他解释道:“通天道友可是为人追杀,不得不从天上跳下?”
“不是啊。”通天果断摇头,笑眯眯地开口:“我想到高兴的事情,心里畅快无比,又无法诉诸于口,就从天上跳下来了。”
伏羲:“……”
伏羲:“???”
他沉默了许久,少年也仰起头,安安静静地凝视着他,漂亮得不像话的面容在晨光的照耀下,仿佛在发光一般。
伏羲决定问最后一个问题。
他清了清嗓子,镇定自若、和蔼可亲、亲切动人地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缓声开口道:“通天道友,可是此处……”
“有疾?”试图委婉,但根本委婉不了的伏羲如是问道。
通天忽闪忽闪地眨着眼睛,神情倏忽严肃起来。
伏羲一手落入袖中,手指轻轻搭上自己伴生的琴,微垂的眼眸忽而深邃几分,仿佛有玄妙的神文在瞳孔中一一浮现。
同样是从洪荒开天辟地时便诞生的神灵,他自然不会轻易对陌生人放松警惕。更何况,他这般几乎直言对方“脑子有问题”的言论,正常来说,也会轻而易举地激怒对方。
那么,是要打一场了吗?
他神色幽幽地想着:盘古三清中的上清吗?却也不知,比起他们兄妹俩又如何?
此间天地逐渐静了下来,伏羲白衣如画,唇边笑意微敛,淡薄得仿佛下一秒便要消失不见。
他凝视着少年上清,十指微微收缩,又唤了一声:“通天道友?”
通天方才回神。
他仍然望着伏羲,眼眸中却有着些微的恍惚,半晌之后,少年轻轻一叹:“原来如此。”
伏羲眉头微拧:“?”
他的笑容几乎彻底消失,碧色的眸中透着冷血动物独有的冰冷意味,那是任何人一眼望去,都能感知到的危险感。
上古之神伏羲,人首蛇身,混沌至阳之气所化。
通天瞧着这双眼,却是彻底笑了起来,眉眼恣意地舒展,一双眼眸清亮澄澈,明晃晃得仿佛可以映出人心:“贫道近年以来,常有疯疯癫癫之举,故被师尊笑骂一句行事无状。如今想来,倒是确实有可能是因为——此处有疾。”
他郑重其事地指了指头,唇边笑意灿烂耀眼,晃得人脑袋晕眩:“道友所言不差,在下恐怕脑子真的有点问题。先前之举如有冒犯,还望道友见谅。”
伏羲沉沉地吐出了一口气,愤怒地站起身来!
他看也不看通天,干脆利落,直接转身,语气中充满了绝望:“风希——快来啊风希——我捡到了一只上清通天!他的脑子好像在跳下来的时候撞坏了啊!”
“怎么办,他那两个兄弟不会找我们麻烦吧?!”
通天:喵喵喵?!
等会儿,这又和老子和元始有什么关系?
*
总而言之,那边的伏羲和女娲鸡飞狗跳,这边的东海之下卷起波涛万丈。
祖龙灿金色的瞳孔冰冷地凝视着元凤,后者冷笑连连,张开的羽翼几近遮天蔽日。始麒麟的目光在他们彼此间掠过,同样配合地发出一声声震天动地的怒吼!
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
三位实力逼近准圣之境的混沌神灵打起来的威势,自然而然地摇动着万千汪洋,波及无数海域中的生灵。
没有人怀疑他们不是真的在打斗,也没有任何一个天道错过他们眼底惊人的仇恨。
这就是生活的不幸吧。
连演都不需要演,直接亲身上阵,直面自己的人生戏剧。剧本是早就已经写好的,登场与落幕也是规定好时间的,导演连半个字都没提醒,直接将他们拉入这场可笑的量劫。
可当演员从剧本里惊醒,他们忽而想起,他们的一生,本不该如此。
谁能不恨!
焉能不争?!
祖龙吐出的龙息中,藏起了莫测诛心的字句;元凤浑身燃烧的涅槃之火,道出重生的奥秘;始麒麟唤出漫天的风沙,排兵布阵,算尽天机,于此深邃海底,竟也宛如星河倒映,美得不似人间应有之境!
是滔天无尽的仇恨,是燃烧生命的痴狂!
于是,他们方能在天道自始至终从未散去的注视之下,将毁天灭地的种子,生生埋下。
通天被伏羲拉着一路往前走,又微微抬起平淡的眼眸,望向那天穹之上遍布的阴翳。他轻轻吐出一口气,抬手化去了这一身湿漉漉的水汽,又瞧着身前之人,颇为欣悦地弯起了眼眸。
自然,三族可以因为自相残杀、争斗不休而毁于一旦,倘若这是他们的报应,他们欣然面对。但他们绝不允许有人去调控他们的命运!替他们去决定他们的未来!
如他们这般人,终究都是这么想的。
天道到底不会知晓。
所谓的“命运”,生来便是要被人打破的。
不周山上,鸿钧同样遥遥望着东海方向,神情莫测难言。
他未曾算出三族族长这般动荡的起因,只在林林总总闪过的画面之中,瞧见那一袭青衫,风流肆意,只凭一人一剑便敢横行洪荒的少年。
他自龙凤身旁穿行而过,自然地俯下身去,抱走了一只刚刚出生,还未能睁开眼睛的幼崽;又将尚且完好的花朵,递给从灾难中脱身的巫族少女,唇边的笑意明媚灿烂,如春光,似朝露。
你看,这么天真可爱,热爱自由与和平的上清通天,怎么会和这场充满着血腥与暴力的争斗,有着丝毫的关系呢?
道祖似是低沉地笑了一声,为自己越来越严重的,名为“是非不分”的症状。
也许,自从遇到他家小徒弟开始,他便已经病入膏肓了吧。
既然如此,那么他这个做师尊的,也不能拖后腿啊。不如——先抓住这只罗睺家的黑莲花,问问情况好了。)
作者有话说:
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逍遥游》
第26章 独往失所在
“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伏羲神情沉重地感慨道。
“还有远方的苟且~”通天抱着小松鼠,开开心心地接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