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江湖(32)
这不是灵力引发的光辉,应当是小钟本身材料所至,付红叶颇通炼器之法,见他琢磨着此物便道:“这套编钟应是以天外陨铁混合青渊铜制造,只是不知道其它部位去了哪里。”
尤姜虽不怎么研究炼器对天外陨铁的来头也是知道的,这种自天上落下的石头常人根本无法接近,只有元婴修士才能去除杂质进行炼制,闻言不由道:“天外陨铁这样难得又只有一流炼器师才能将其塑造成形,用这种材料制造祭神编钟,古代的蛮族人也真是奢侈。”
修士自己就可修炼成仙神,自是不懂古时人族对神鬼的崇拜和敬畏,付红叶却是淡淡摇了摇头,“毕竟精怪可操控四时气候,若是哄得星陨天子高兴他们便可终年不见风暴,这在沙漠中已是难得的好事。”
关于星陨天子之事他路上也提过几句,尤姜本是没怎么上心,现在却是突地有了问题,“精怪都是根据地名进行分辨的?所处灵域变了也就随之换了名字?”
“不,正如修士需要丹田经脉转化灵气,没有形体的精怪只能通过自己所在的土地储存灵力,它们是云,是风,是人所经过的万物,却不能与自己形成的土地相隔太远,就算是天子外出也必须每月返回领地补充灵气,否则轻则变得虚弱,重则失去灵脉渐渐消失。”
付红叶提起灵脉时眉宇间隐隐有一丝落寞,尤姜暗暗瞥了他一眼,虽不知缘由仍是上了心,此时只佯装没发现一般继续问:“那精怪岂不是一辈子不能迁移?”
“是这样的,所以它们若想和什么人永远在一起,便只能舍弃千年积累下的灵力化形成人。”
付红叶说话时仍垂首看着自己的掌心,他作为精怪时根本无法想象触碰到人是什么滋味,以至于真正和尤姜融为一体时总是很用力地去体会这个人的存在,难道是因为这样尤姜才嫌弃他?他清醒的时候是可以控制本能的,那次真的是心魔的问题!
他也没想到自己这时候居然还有心情思考这些事,看来也确实是看淡了,无奈地笑了笑便对尤姜继续道,
“一般来说,若灵脉被毁精怪便会随之陨落。但星陨天子的情况很奇怪,它所在的星陨王城已化作不灭川,陨落的灵识也在漠北形成了星摇泉,可这不灭川中却还有一只入魔精怪,不论气息能力都与它极为相似。这入魔精怪会将所有进入自己领域的活物吞噬,就连精怪也不例外,谁也不知它是何来历,便只称其为不灭天子。”
不灭天子的形成在精怪中也是个谜,说它是星陨天子吧,星摇泉的灵域还摆在漠北呢,若说不是,二者又未免太像了些,天下可从未出现过这样宛如双胞胎的精怪。
如今连付红叶都无法断定其身份,尤姜自是更加难以猜测,不过,既然不灭川与星摇泉同根同源,或许此地会有办法解决星摇泉灵气枯竭的问题。
尤姜终究还是更习惯靠自己,若能自行救回魔教便是再好不过,就在二人各怀心思保持沉默时,负责探查的寸劫也带回了一个消息,“教主,我们在前方发现了篝火。有一队人马正在那里扎营休息,看打扮……像是马匪?”
他说话时有一些迟疑,那些人扎辫纹身腰悬弯刀,的确是马匪常见的打扮,只是,按理说马匪早已根绝,怎么又会有人马出现在此处?
果然,尤姜闻言便皱了眉,“整个漠北都被魔教占据了,这是哪来的马匪?”
这个答案寸劫就不知了,只能道出自己观察的结果,“我隐匿身形在他们周遭暗自探查了一番,这行人放在行囊旁的小钟和大长老这个极为相似,应是同源。”
对方没有发现潜行的寸劫,看来修为应该不高,尤姜也就稍稍放心,只指着那小钟道:“这是钮钟,一般悬于钟架最上层。古时钟鼓的确风靡过一段时间,后来因难以携带不受音修喜爱,渐渐地也就没落了,如今各地都盛行丝竹弦乐,寻常乐师都不会去碰编钟,更不提几个一看就不通音律的马匪。”
天书阁弟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尤姜虽专精丹青也能抚琴吹箫,只是对钟礼之乐却了解得不多。编钟在古时都是君王设宴或者祭神祭天所用,擅长此物者多半是身份高贵的祭司,尤姜不认为这些马匪带着个钮钟是要探寻音律,只怕对方也是冲着星陨王城而来。
与他不同,付红叶倒是想起了天道盟前段时间传来的风声,“最近新皇登基,有部分漠北余族不是很安分。”
朝廷对不听话的部族自是不会姑息,但是若要采取杀生手段便得提前和天道盟通通气,不然老道士们若是觉着有伤天和把朝廷派去的兵给打了回去,那皇帝可就尴尬了。既然消息已经递到了付红叶这边,想来那部分余族造反的心是昭然若揭,朝廷已在准备施以雷霆手段,尤姜想想百年前的战乱只冷笑道:“给他们铺好了活路偏要自己找死,真是白费了老冬瓜的一番苦心。”
百年前的漠北余族青壮年只能成为马匪,女人孩子都靠他们抢来的资源过活,后来天道盟为断绝魔教有生力量专门买下了大片土地供他们迁移,本以为有地有房这些人就能安顿下来了,谁知才安稳不到百年就又开始闹事。
付红叶对此倒是没什么意外,长安是历代王朝的都城,长安天子更是看着不知多少皇帝登基上位,如今只淡淡道:“毕竟已经过去了一百年,当初漠北余族的生存艰难大概已经少有人记得,这一代年轻人或许只知道马匪的潇洒自由,却从未想过其背后的残酷血腥。就像是长安,隔几百年总会在夺权斗争中迎来势力清洗,每一次死去之人的血都将枫林染成一片血红。”
尤姜自己就是天书阁夺权之争的牺牲者,自是知晓其中辛酸,闻言也是默了默,最终只无奈道:“势力更替总要死人,不想死便只能赢。就像枫叶本来就是红的,这是天道规律,谁也改不了。”
诚然这才是在人间的存活之法,付红叶却不是很喜欢,提起长安他也想起了一些旧事,不再去提那些深重话题,只颇为怀念地微笑道:“曾有小枫偷天酒,人间一卧半山红。比起枫叶本就是血的颜色,我更喜欢这个说法。”
那年的姜奉之正是多愁善感的年纪,山水在他眼中都满载浪漫,这句话便是他偶尔有感写在画卷上的小诗。那个时候他是真的感情丰富,对枫叶更是爱到极致,像什么“但愿长眠霜红里,破晓露来便见君。”“吾与枫君独相好,生生世世不忍绝。”之类的话没少说,若长安也有精怪偷偷听着,那可真是……如今付红叶突然提起,尤姜差些就老脸微红,好在凭借魔教教主的气势强行稳住了心态,这才呐呐道:“多少年前的事了还拿出来说。”
人或许就是这样,只有在知道对方听不懂时才敢放开所有感情去热爱什么,一旦遇上同类反而退缩了起来。大家都喜欢被爱环绕的幸福,却又惧怕注定随之而来的挫折和伤害。
现在的付红叶终于懂了人,他没有逼迫尤姜和过去一样喜欢人形的自己,只是轻笑道:“如果枫叶有灵,你所作过的那些赞誉于它而言大概就是世上最动听的情话了。”
玄门掌门从无大喜大悲,很多时候表情都是淡淡的,只有点到为止的随和,离人不远却也不算近。然而,现在尤姜却从他眼里看见了真心实意的欢喜,这很像最初沐风看他的眼神,明明彼此相识不久,却像早已日夜相对一般的亲密。
这样的付红叶让他有些发愣,尤姜抬了抬手,想要拂去青年眉宇间若隐若现的哀愁,就在这时,负责探查的魔教弟子便打断了二人的对话,“教主,那队人开始动身了。”
这声音一出,尤姜才惊觉自己想要做什么,马上收回了这胡来的左手并暗暗在手背上拍了一巴掌,不再去看付红叶,只命令道:“这些人应该也是要进不灭川,走,跟上去看看。”
作者有话要说: 付红叶:当年他天天看我为我写诗还给我画画,还说要跟我天下第一好死了都必须葬在我的叶子下面,这谁顶得住啊?
独活:看吧,这就是整天在世界频道说骚话的后果。
尤姜:好了,闭嘴,本座马上禁言自己!
第三十五章
不灭川曾经是漠北最大的河流, 其分支就数以百计,水源干涸之后便成了如今纵横交错的深浅沟壑。此地完全被魔气环绕也没什么入口可言,那对人马也只是选了一处相对平坦的沟道进入。
尤姜带领众人暗中跟随这帮马匪, 这才发现这些人大多是二三十岁的年纪, 修为也只在金丹期, 在普通人中或许已算高手,用来对付精怪却是完全不够看。奇怪的是他们的领头人却是一名头发花白的长袍老者, 其面上虽已满布皱纹,却能分辨出纹着一些神秘图样,看上去倒是与漠北偶尔会挖出的古代壁画有些相似。
这老者体内探出不出真气反应看上去没有修为,周围年轻人却很尊敬他,一路都是跟着他而行, 而他也是手捧钮钟念念有词,每走一步便轻轻敲击钟身, 以悠长钟鸣引导众人于魔气中前行。
不灭川的魔气由外向内逐渐加浓, 走到这一步一众魔教修士已要运转真气护体, 那一行人却没受半分影响, 看来这老头的确有些门道。老者念的是蛮族古语,尤姜听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只是觉着比起咒语更像是一种远古歌谣, 此时便对寸劫压低声音道:“本座听大长老说漠北余族有其独特咒术,代代只由巫祝相传,看来那老头就是他所说的咒术师了。”
精怪喜音律,古时祭祀之术多是以乐器配合舞蹈歌谣进行祝祷, 朝廷仍在盛行的帝王祭天大典便是源自最初国师祭祀长安天子的活动。后来某一代朝廷得到了可与仙兽签订契约的无字天书,从此帝王凭借治国安邦的功绩就可在死后登上仙界,人族有了自己的力量再不需要向精怪祈求风调雨顺,这祭天也就成了一个形式上的庆祝活动。
曾经负责祭祀龙脉的姜氏一族从此渐渐转为修订史籍的文官,再没人记得那片亘古不变的枫林中曾有一条龙脉,它庇护人族成立了历史上第一个王朝,陪着他们建造了千年古都长安城,如今却只能安静守在枫林之中,眼看着这熟悉的城池灯火通明烟花漫天,然而,热闹都是别人的,它什么都没有。
长安天子并不是不满自己养育的人族强大了起来,它只是突然从万人祭祀的热爱走到了无人问津的境遇,头一次寂寞了起来。所以,姜奉之的热爱让它真的很高兴。
如今修士盛行,灵域对他们而言又是必夺资源,精怪再不敢随意靠近人,祭神之术注定只能消失。付红叶久违地怀念了片刻,面对尤姜时却已是风平浪静的神色,
“古时的咒术多是来自被祭祀的精怪,融于自然无声无形,手段也与现在的修真功法极为不同,你们要小心防范。”
尤姜在雨君窟已见识到精怪咒术的奇妙,如今自然不会掉以轻心,只是斜了那老头一眼,有些疑惑道:“当初蛮族祭祀的是星陨天子,这对不灭天子会有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