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江湖(21)
他们这些人在院中已摆了些时候,看打扮临水阁昏迷者皆是身份不菲,槐荫门虽有几个高级弟子,却无长老执事一辈的实权人物遇难,只怕是早有预料。
正道这样的变动寸劫自然不会错过,随着人群到达尤姜身边便道出了检验结果,“禀告教主,我已查过昏迷修士,这些人与秋月白一样皆是被一股奇异灵力夺去了身体控制权,只是他们的症状更严重一些,连意识都被隔离了。”
付红叶只是接触到昏迷者躯体便已认出这是精怪咒术,却不想秋月白也中过咒,闻言便若有所思地瞥了眼秋月白的腿,似乎已有所明悟。
他心中虽有了主意,面对众人还是只道:“这不是毒,而是精怪的咒术。”
赵闲为这大难几乎愁秃了头,闻言便似抓住了救命稻草,立刻问:“盟主可有办法解?”
单论咒术魔修远比正道擅长,尤姜也暗暗查探了昏迷之人,果然半分寻不到咒源气息。这样的情况即便是魔教最擅诅咒的三长老也不可能解咒,他不信付红叶能天才到精通万法的地步,只道:“自古要解咒术只能先解决施咒之人,你们谁能找到那只精怪吗?”
若能找到精怪踪迹又何须如此苦恼,秋月白闻言便摇头,“我已连夜派遣弟子调查雨君窟的地下一层,还是没有发现任何踪迹。”
孙有戏见付红叶到来便知自己的盘算是没戏了,纵使如此还是不甘心,见苍天府有破绽就小声嘀咕着,“连只精怪都抓不住,也不知苍天府凭什么位列天道盟十席。”
这样不识时务的反应顿时令付红叶眼色一沉,言语间也没了随和之意,“孙门主,如今茗川百姓失踪三十人,多名修士昏迷不醒,若事态继续发展定成危机,不是该与人争论长短的时候。”
付红叶对尤姜历来不曾流露出严厉神色,二人所选之道分明不同,却很有默契地谁也不去与对方论道,或是知道自己改变不了对手,又或是都明白对方所选之路也不能说是错。
此时尤姜也有些好奇付红叶这样的好脾气是怎么管理天道盟的,暗自打量了青年一番,还是道出了自己疑惑:“我奇怪的是,这精怪既然有此手段又何必再搞出个许愿井,只要悄无声息地将咒术散播出去,天道盟不就灭了大半吗?”
他们魔修对付天道盟极具心得,孙有戏闻言却是不悦道:“你是什么人也敢妄议天道盟?”
他本是想着不能冒犯盟主拿个外人出气也不错,却不想自己挑中的可是在场人中嘴最毒的刺头,尤姜哪会给正道半分面子,当即就冷笑着嘲讽了过去,“以本座辈分叫你一声孙子也不为过。”
正道修士素来以礼待人,这样的言语顿时让孙有戏一惊,“你——”
然而,惹到魔教教主又岂是被骂一句就可全身而退,尤姜还不待他说完便嫌弃地摇了摇扇子,“当然了,像你这样修行几十年连元婴都结不出的歪瓜裂枣,做孙子也嫌侮辱门楣,死心吧,你就算叫一声爷爷本座也不会应。”
孙有戏最恨被人提起资质平庸之事,闻言便气得涨红了脸,竟是连盟主之威都不顾了,对着付红叶就怒道:“苍天府袒护奸商,这遮遮掩掩连脸都不敢漏的外人竟还出此恶毒言语,难道槐荫门没落了就该受此侮辱吗?盟主不该给我们一个交代?”
此事槐荫门终究是受害者,秋月白本不想向他们推卸责任,可这孙有戏却是处处紧逼,句句冲着闹事而来,他如今终是忍不下去了,也是对付红叶认真道:“禀告盟主,苍天府在发现雨君窟问题时便以书信通知各派今年务必谨慎收茶,在城门更是贴了禁止新茶贸易的告示。有人偷运灵水的确是苍天府守卫疏漏,可若他们听从劝诫不购新茶,未必会有这样多人中咒。”
苍天府早已通知各派并禁止新茶贸易,这两派却还是买到了新茶并喝出了问题,这便让人不得不怀疑他们是否是故意为之,尤其是没有长老遇难的槐荫门,看上去更像是在故意碰瓷。
这样的事孙有戏哪敢在盟主面前认,当即就否认道:“什么书信?我们可没有收到。”
秋月白未想世上还有这样的无耻之徒,纵是一副菩萨脾气也忍不住质问道:“秋某的信鸽分明安全落在了各派,二位是要装傻吗?”
二派收到书信后并未回信,秋月白也没有证据证明他们知道茗川出事,若要就此纠缠谁也说不清。付红叶已看出那想要将苍天府暗中推出天道盟十席的势力来自何处,却也说不准对方和自己渡劫出事是否有关,此时只是悄然放出一道剑意,来自散仙的威压当即就让喘不过气的众人都收了声。
他见大家安静了下来,这才平静道:“保护门中弟子是每一个掌门的职责,为自己牺牲门派利益的掌门配不上这个位置。”
付红叶的言语意有所指,孙有戏虽不信这一副老好人模样的盟主会拿自己如何,仍是小心试探道:“盟主此话何意?”
对此,付红叶只回以一个浅淡到毫无感情的微笑,“没什么,只是想通知各位一个好消息,我渡劫失败暂且不能飞升,或许还能再护天道盟几十年。”
付红叶没有飞升,并且几十年内都不准备再次渡劫,这对秋月白的确是个好消息,可落在有心人耳中却是惊天噩耗。孙有戏再也无心向苍天府寻衅生事,这便匆忙告退,“盟主务必保重身体,我们还有一众弟子要照顾,先告辞了。”
他行色匆匆大概是忙着向自己主子禀告此事,付红叶只不动声色看着两派之人撤离,待厅堂已无外人方才对守在厅外的玄门弟子传了音讯,“派几个弟子和槐荫门聊聊,他们该换个有见识的门主了。”
“遵命!”
青年这话说得随意,仿佛更换一门之主只是随手除一除杂草般简单,门外的玄门弟子却丝毫不觉有何不对,得了命令便暗中循着孙有戏离去路线追了上去。
说来玄门正宗这三代也不太平,当初道君遇上弟子何欢叛变,整个玄门为避免风波闭关百年,对天道盟的操控力自然也就大不如前。之后继承玄门的剑君又与魔君结成道侣,为了避嫌便没有接任天道盟盟主之位。可以说,当付红叶继位时,玄门于天道盟而言已成一个标志,虽是盟主却没有多少实权可言了。
这样的环境下,付红叶却只用了短短数年就彻底掌控了天道盟,若说他没有手腕,谁也不会信。可青年偏偏就凭借这人畜无害的面孔让世人都信了他,就连作为老对手的尤姜也常常当他是单纯好骗的正道修士,总觉这人一不小心就会被坑了去。
直到亲眼见到付红叶处理事务,尤姜才惊觉这个总是任由自己打骂的青年乃是掌控天下正道的天道盟之主,一时只能神色复杂道:“你不怕槐荫门闹起来?”
对此,付红叶只是轻笑道:“我的人会妥善地说服槐荫门,他们有什么可闹的吗?”
青年没有撒谎,他的确很擅长勉强别人,更可怕的是,即便毫不犹豫地行使了雷霆手段,他的面上却还是这般温和无害的无辜神色。
此时尤姜忽然明白了自己为何斗不过付红叶,并非只是修为差距,而是他总将自己意图暴露得明明白白,而付红叶则是藏得太深,对付人时总是悄无声息,将一切处理得滴水不漏,就连盟友都看不破他的心思,更何况是敌人。
或许他该庆幸过去付红叶从未认真想要除去魔教,否则魔修只怕连最后的栖身之地都没了。尤姜不服输却不会自欺欺人,此时虽不甘终是闭眼叹了一声,“是本座多虑了,你这样厉害根本不怕被谁算计。”
魔君曾有一言——狐狸狡诈终究比不过人,你若想胜过天下魔修,便要成为比魔城府更深的正道修士,这些心思你可以不用,但不能不懂。既是懂了,就要比魔修更为擅长。
魔君素来不正经,这是他对弟子少有的认真教导,付红叶一直将其铭记于心,并且配合剑君师父留下的真言融会贯通,长成了如今的天道盟盟主。
这样的他足以驾驭天下,却再也不是当初那个可以为姜奉之赴汤蹈火的单纯少年。付红叶不确定尤姜对现在的自己观感如何,此时也不便去问,只是平淡地议起了正事,“前辈,鬼域那边可有回信?”
一个魔修居然被正道伪装出的纯洁面孔给骗了,还真心实意地以为这只小狐狸牲畜无害,尤姜心里正在唾弃自己的破眼力一时也没空和他拌嘴,只如实道出情报:
“今早才到,喜丧神说这幽冥帛上没有面值并不能用于货物流通,应是纸钱刚烧就被主人拿到了尚未经过小鬼处理。”
幽冥帛就似人间所用银票,没有面额便不能使用,这个答案与付红叶猜测相差无几,“也就是说,被祭奠的鬼魂并不想原谅那个妄图用元宝蜡烛令自己安息的人。”
没人会无缘无故祭奠他人,这烧纸钱之人若非鬼魂亲朋便是心中有鬼,而对雨君有愧之人,也就只剩秋月白之父了。然而,秋月白对此还有一个疑问,“精怪死后也会变成鬼吗?”
世人连精怪都没见过几只,对这样的问题自是没有答案。让尤姜感到奇怪的是,付红叶闻言却很肯定地回答,“精怪不入轮回自是不受鬼差管束,按理说不死不灭与世长存,只是若受创太重灵气溃散也会以魂魄状态游离一段时间,待灵气恢复方能再次成形。”
毕千仞之父就是精怪,尤姜也算是对这种生物有些了解,他对这事尚且是一无所知,按理说从未接触过精怪的付红叶却说得头头是道,让他不禁疑惑道:“你又不曾见过精怪,怎会知道这些事?”
“不过是多看了些典籍而已。”
说来也怪,素来气定神闲的付红叶闻言却是神色微动,随口敷衍了一句便换了话题,“若我猜得不错,那口井不是许愿井,而是祭祀井。”
“祭祀?”自修士之道盛行以来人间甚少供奉神佛,祭祀这样的事也就部分乡野尚有传承,尤姜突然听见这个词,顿时就瞥了眼神色骤然难看了起来的寸劫。
付红叶倒不知魔修过去,见他神色疑惑只是解释道:“古时之人相信山川有灵,常以活人祭祀祈求来年风调雨顺家国平安。”
寸劫本是海域越人向海神供奉的祭品,闻言正被戳中痛处,也不顾隐藏身份只冷冷道:“修士早已验证仙凡两隔,仙神根本无法干涉凡间事,这些不过是自欺欺人的愚昧之举而已。”
这已是修士界公认的说法,然而付红叶却是摇了摇头,“不,那些被祭祀的山神河神都曾真的存在,只是并非仙神,而是精怪。”
“精怪一旦被打散至少需要千百年时间重新聚灵,但是这期间若有人进行活祭,它便可寄宿于祭品之中再度苏醒。如果再继续吸食人的生气,其力量也会渐渐恢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