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江湖(10)
这个魔总是这样,每当他说服自己就要成功放弃的时候,总要做出一些事让他发现奉之并没有变得那样糟,给他一种好像自己继续努力就能救回昔时少年的错觉,从而越发地放不下。
付红叶的困扰尤姜并不能理解,他只是没想到何苦竟将此事告知了付红叶,他不愿提起任何关于当初那个少年的事,没去回答青年的问题,只冷笑道:“送你东西的时候本座就不是奉之了?”
现在的付红叶是醒着的,他逃避现实的幻障终于被撕开了一道口子,映照出了故人被魔气侵染的容颜。
拒绝从梦中醒来的付红叶露出了一丝痛苦神色,尤姜却不打算放过青年,他早已不知温柔为何物,只是伸手揪住正道魁首的领子将其拉至自己面前,让自己眼角的魔纹清晰展现于他的视野。
“付红叶,你看清楚了,本座是魔教之主,只差一步就掀了你们玄门正宗牌匾的魔道魁首——尤姜。”
第十一章
尤姜是天下最了解心魔的修士,付红叶走火入魔之后对待一切都如常,甚至能够有条有理地找人,唯独不再提尤姜二字,此人症结定在于他。他不知道付红叶这臭小子是中了什么邪才会对自己起欲念,但他很清楚心魔不可避,越是不敢面对的事物越要勇敢相对,如此才可破去魔障成就大道。
这个道理付红叶不可能不知道,可他就是不醒,既然如此,尤姜便助他一把,让青年记住奉之早已不在的事实。
“尤姜……魔……”
尤姜果然是付红叶的魔障,伴随魔修的步步紧逼,青年温和眼眸渐渐被血色覆盖,又回到了昨夜疯狂的模样,一把抓住魔教教主的手腕,只喃喃道:“我……该除魔……”
散仙走火入魔声势注定浩荡,原本平静的潭水突地汹涌了起来,就连地面都在微微颤动,独活见状就知不好,立刻对尤姜叫道:“教主,你把他的心魔引出来了,咱们还是赶紧跑吧。”
“跑什么,魔修只能战死永不后退,你滚开,本座与他一战!”
尤姜好不容易才把付红叶的心魔引出来,此时一走便是功亏一篑,如何能走?他一道掌风将右护法送出洞窟,自己则是执扇而上,直取付红叶面门。
这一刻乌云蔽月万鬼同哭,成群结队的心魔化作骷髅咆哮而至,一旦被其缠身便是永坠地狱的下场。魔道魁首全力施为就算是身为散仙的付红叶也不能轻松应对,白衣修士凝气成形,腕上悬着的十二枚枫叶薄刃终于出手。霜红剑气似枫林落叶盘旋而上,饱含浩然正气的剑意将来袭魔物一一击碎,其本体却已化身风云伴随夜间薄雾落于尤姜身后,指尖剑气瞬间破去魔修屏障。红叶落,剑诀起,薄刃满载十二道霜红剑气自四面八方凛然而至,纵使尤姜拥有魔道最强的身法亦是无处能躲,唯有以魔气护体硬生生受了第一修士的一击。
那被银索缚于付红叶左腕的十二枚枫叶薄刃正是其出道法器,名唤一叶惊红。以往付红叶都是用凤知剑行天道剑意,尤姜从未见他用过此招,如今骤然相对下意识就想起了过去也有一人摘叶飞花用作武器,指尖一弹便是满城落尽杏花雨,行人惊得纷纷驻足,那人却是伏在他耳畔轻轻道了一声 ,“奉之,看,下雨了。”
尤姜当然知道这只是错觉,付红叶除魔之心无比坚定,所用剑气与少年的玩笑截然不同,他如今的气血翻涌便是铁证。故人已死,什么都回不来了,他现在是魔,除了与正道一战不必再去想其他。就算付红叶像那人又如何,他对玄门掌门绝对不会有任何手下留情。
屏障被破已令魔修面色苍白,他随意吐掉淤血,将这些陈年旧事再度封锁,只满是战意地对青年冷笑道:“臭小子够劲,再来!”
尤姜是付红叶交战最多的修士,二人只要一动手,付红叶便没办法再将这人当作曾经的姜奉之。他不想伤到奉之,他很想和这个人和睦相处,偏偏这魔修从不给他机会,屡屡逼他在正道与过去感情之间做出抉择,当真可恶至极。
好在,他如今已知道该怎么对付魔道魁首,见尤姜不顾伤势还要动手,左腕银索当即缠住奈何扇,提腕一勾便将收不住攻势的魔修一把带进自己怀中,虽被其气劲冲得胸口一闷,却是强行抬起尤姜的下巴吻了上去。
只知清修的付红叶毫无技巧可言,只是凭借本能将尤姜唇齿间的挣扎都以蛮力平息,偏偏就是这种完全压制的霸道最令人窒息。尤姜在青年背上连拍三掌都未令他松手,自己喘不过气来手上也就失了力气,无法挣脱便只能任人施为,待付红叶松了手,他才喘息着抬头,这下的确是没兴趣打了,唯有怒道:“臭小子,看清楚你亲的是谁,发情也要找对人!”
尤姜是真不明白这算什么事,他很确定付红叶出招时已认出他是尤姜,那样狠的剑招绝对是找回了除魔卫道之心,可打着打着怎么又成这样了,难道这臭小子是故意的?开荤之后睡上瘾了索性装疯卖傻多睡几次?就那破床技这臭小子还敢再来一次,到底是谁给他的勇气?
尤姜毫不客气地用最阴暗的心思揣度青年用意,付红叶却丝毫不在意他满怀敌意的眼神,只要这人安静下来便是最好。他知道自己现在的心境有问题,可是他不想醒,至少走火入魔时的他不必理会任何约束,可以做一切自己想做的事。
就像现在,他强行把尤姜抱在了怀里,仿佛二人已回到了从前,没有正邪相对,也没有生死厮杀,只有耳鬓厮磨携手江湖,这样,他终于能缓缓道出那句埋在心底百年的话,“奉之,我在落仙湖种了你最爱的枫树,与我回去可好?”
此前,尤姜对他口中的凤知或许还有疑虑,如今却是确定他唤的绝对是姜奉之。然而,他只是默默垂了眼,再抬首时仍是魔修顽固的冷然笑意,“可笑,这天下除了魔教本座早已无处可去。”
二人彼此对视,谁都不肯相让,付红叶不放手,尤姜也无法挣脱,正在僵持之际救星终于来了,只见独活领着召来的魔教弟子就闯了进来,“教主,我来救你了!”
独活是医修又只有元婴修为,料想他们打起来自己没法插手,一被送出就赶紧找帮手。然而当他带着几百个弟兄杀进来,出现眼前的却是教主和正道魁首抱在一起的场景,这就让年轻的右护法有些不知所措了。他默默放下自己想要砸向付红叶的碧玉葫芦,只问:“我是不是该出去把风?”
这养子果然是除了坑他毫无用处,帮不上忙就算了居然还带着几百个弟子围观教主被正道魁首强吻,简直让尤姜怀疑他是不是付红叶生的。
说好的正邪之战变成这样大家都很尴尬,好在尤姜是见过大风大浪的老江湖了,稳住了脸皮便怒道:“没看见本座正落于下风吗,滚过来毒死这臭小子!”
他一开口独活就知道教主没事了,真打起来哪还能这么生龙活虎地骂人,顿时挥手命茫然的魔教弟子该干嘛干嘛,自己只嘟囔着抱怨:“你们这么情意绵绵地对视,我怎么知道是打情骂俏还是真打啊……”
此话一出尤姜便要捡扇子让他享受来自养父的毒打,付红叶也不知这人到底哪来的这么大脾气,只能无奈劝道:“别动气了,好生养伤。”
他不说话还好,一说尤姜更气,料想这臭小子就是赖上他了,也不顾自己伤势未平还咳着血,只嘲讽道:“少惺惺作态,你不是爱发疯吗?有本事就在这里把本座上了。”
这个建议着实令人心动,不过考虑到真这样做的后果,恢复了一些理智的付红叶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足尖一点飞上洞窟岩壁打坐调息,不再与他争辩。
二人打起来是真打,尤姜受的剑气伤了肺腑,付红叶挨的三掌也不轻,此时休战尤姜也的确没力气再招惹他了,见此人不再说话便也盘腿坐下调理真气。
独活摸不清这两人到底是什么关系,疑惑地摸了摸,只发挥作为医修的本职查了尤姜脉象,掏出丹药便道:“教主你伤得可不轻,好好地何必招惹他啊?”
“你不懂,本座就是要伤在他手里。痛让人清醒,自古正邪不两立,他要记得,本座也必须记着,若把这个忘了,才是最可怕的劫数。”
尤姜当然知道和付红叶打起来的后果,可他不能习惯与青年和睦相处。注定刀剑相向的人从一开始就不该有一丝好感,就算只是一点苗头也要立刻掐死,只有这样才能在战场活到最后。
才十八岁的独活还不懂这些江湖上的生存法则,他一面给养父运功疗伤,一面仍是不解道:“可喜丧神说正邪都无所谓,喜欢就要娶回家,打累了总要归隐,没老婆日子怎么过?”
这喜丧神正是前任大护法的道侣,尤姜对这个拐走魔教中坚力量的鬼神可没好脾气,立刻就训斥道:“你别总和鬼域那群老不死的鬼神打交道,小心和他们一样被活人算计得连投胎转世都做不到。”
世人皆知鬼神天地不容无□□回,尤姜本是随口嘲讽,提起转世二字时语气却是蓦地一顿,下意识就看向了远处的付红叶。
是啊,他竟忘了这世上还有转世一说,难道……
尤姜突地沉默,独活却是毫无知觉,仍是好奇道:“教主你不是不喜欢枫叶吗?我记得你上次输给付红叶之后还把咱们漠北唯一的枫树给砍了。”
此话暴露了这小子躲在一旁偷听的事实,分明是故意带人闯进来打断二人纠缠,他居然还有脸装傻,果然不愧是魔教教主养的种。尤姜没好气地斜了他一眼,倒没拆穿,只道:“那棵树就是本座种的,你有意见?”
沙漠之中要养活枫树可不容易,尤姜种植那树定是废了不少心血,为了向付红叶泄愤说砍就砍,独活对如此执念也只能长叹一声:“你对付红叶真是爱得深沉。”
尤姜当然只想砍了付红叶,可画圣姜奉之最爱秋日霜红,十六岁便以十二卷《霜天图》闻名天下,因天书阁御座赞其“红叶之圣手,少年点秋魂。”而得画圣之称。
姜奉之手下沾了各派弟子的血被逐出天书阁,家族更是将他除名,命他一生不得再用姜姓,如今长安城内早无姜氏子弟知晓其存在。那年的姜奉之看似温吞却是个硬脾气,正道不认他,他便改名换姓投身魔道,从此与过去一刀两断,少年时挚爱的琴棋书画一律不碰,宁可给何欢画出满屋春宫也不再绘一笔人间山河。那第十三卷 未完成的《霜天秋叶图》就此成了画圣绝笔,遗失于逃亡之路,再无人得见。
这些过往连尤姜自己都快忘了,却不想如今会冒出一个还记得姜奉之的付红叶。何欢那厮做事从不简单,当年突然让何苦收付红叶为徒,莫非此举还隐藏着什么深意?
付红叶,到底是什么来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