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入戏 [无限](118)
烟灰缸走过来,将一把新的刀递到了它手里。
方思弄呛咳着吐了一口血,躺在白方块的掌心里喘粗气,余光瞄到了窗外的时钟,在敲响时,它的红光越发耀眼了。
他开始后悔:如果那天没发那次疯,让白方块放松警惕,不把他一直关在浴缸里就好了,说不定还有逃跑的机会……
他没能拖到钟声结束,他要死了。
太遗憾了,死也没能死在玉求瑕面前。
真的已经用尽全力了……没办法啊……
白光晃了眼睛,白方块举起了刀。
然后,时间仿佛静止。
刀尖在颤抖,刀尖旁边那双方形的眼睛中的瞳孔,也在不停颤抖。
它不想这样。
方思弄心中忽然又腾起一丝希望,他意识到,白方块不想杀他。
这时,另一个更高大的身影出现在了白方块旁边,遮住了一部分灯光,是大山。
白方块很明显地瑟缩了一下。
方思弄不知道它们是不是在用他所不了解的方式交流,他只是发现这间屋子里的所有巨人的目光都转向了这里,而白方块的身体越来越低,渐渐跪伏在地,将他也放在了地上,一只手压着他,一只手拿着刀。
他仰躺着,于是视线里的巨人们显得更加硕大无朋。
白方块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忽然高高举起刀,然后飞速划下——
“咔!”
方思弄感觉耳畔一片冰凉,刀锋颤抖摇曳的声音如同蜂鸣。
我死了吗?
他茫然地想。
“嘭!”
下一刻,死死压制着他的白方块忽然横飞出去——是大山踹的。
白方块那一刀挥下,插在了他的脑袋旁边,并没有杀死他。
钟声还在响,白方块应该还有机会,但是它放弃了。
它放弃了杀死他,所以现在,它要接受惩罚。
满屋子的巨人,在“仪式”进行的时候,明明每个都是一脸陶醉——虽然没有鼻子和嘴,但那种陶醉欣喜的感觉清晰明了,洋溢在整个空间中。
但现在,它们一个个如丧考妣,再没了一丝喜悦之色。
在白方块被踹飞出去的瞬间,由烟灰缸带头,它们忽然发出了哭声。
它们没有嘴,也不知道发声器官在哪里,但那哭声之响亮、之尖锐,活活将方思弄震晕了过去。
第96章 时钟06
阳光落在他的眼皮上, 他缓缓睁开眼睛。
这是哪里?我死了吗?
他有些晕晕乎乎的,记忆也不是那么整全,他怀疑自己已经来到了死后的世界。
然后他看到了玉求瑕。
穿着高中校服, 坐在窗子旁边,阳光和新绿的树枝在身后招展,短发在暖光中显得毛茸茸的。
是短发的玉求瑕, 但他并不觉得陌生,他记得那头长发是他一点点剪去的, 他的指间似乎还留着那种流水般的触感。
玉求瑕就是短发也很好看。
他怔怔地看着这个画面,心里还在想:为什么会来到这里呢?高中的玉求瑕,其实他没有见过, 难道是回到了上一个世界?
“走马灯”一般不都是回忆吗?这不符合逻辑吧。
窗边的玉求瑕原本在看书,这时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抬眼向他望来,与他四目相对的时候轻轻笑了一下, 道:“小雪, 过来。”
他走到玉求瑕身边, 玉求瑕仰起脸来看他,年轻的面孔在阳光下让人目眩, 他模模糊糊地想道:可能是梦吧。
玉求瑕指着练习册上的一道数学题,问他:“这道题我不会做, 你看看你会做吗?”
他看向那道题,过了一会儿,又拖了张椅子坐在玉求瑕旁边,在草稿纸上演算起来。
他好努力、好努力地做那道题啊,他不想让玉求瑕失望。
可他怎么也做不出来。
他急得想哭,又不可能在玉求瑕面前哭, 也不愿意直说自己不会做,他怕玉求瑕失望。
这时候玉求瑕抓住了他的手,微凉的指尖沿着手臂慢慢往上划,然后开始亲他。
他们就在无人的教室里站着,玉求瑕把他压在窗框上,他的上半身几乎悬空,迎面是一片倒悬的盛大的春意。
他听见身体里的轰鸣,爱意回荡得直白,他感觉自己仿佛要烧起来,却不敢发出声音,怕外面和楼下的同学听见。
他在痛苦的欢愉中迷离地想着:做梦和做/爱可以同时进行吗?
偏偏这时候,他脑子里又飘过刚刚玉求瑕问他的那道题。
他总觉得他做过这道题,用尽全力地回想着,脑海中的错题集眼花缭乱,正在这时忽然“啪”的一下被拍了屁股,玉求瑕欺近他,鼻尖对着鼻尖,他看到玉求瑕眼中倒映出的自己。
“小雪,专心。”
他于是更深地沉进那双眼睛里,这似乎是一个可怕的瞬间,一道裂开的深渊,无尽的时间在这刹那飞驰而过,他们忽然一起长大,玉求瑕的头发也长长了,笼罩下来,弄得他耳畔和颈脖很痒。
他发现玉求瑕的身后是一片白光,似乎是一盏聚光灯。
他们在哪里?是舞台吗?
这个念头升起的时候,他忽然想起了不久之前发生的事情——在电影学院这间放映厅里,玉求瑕刚放出了自己的新作,结束后被人海和鲜花簇拥。
后来那些人都走了,只剩下他们两个,玉求瑕就将他按在了舞台上。
他们在满台四散的花束当中接吻,他抬起手紧紧抱着玉求瑕,手掌抚过那根节节分明的脊椎,像抚过一柄久经沙场伤痕累累的武士刀,又像抚过一道苍白的山麓。
他感觉到了一种几乎把他压得喘不过气来的悲伤。
玉求瑕吻了他很久,然后撑起身,静静看着他,缓缓地说:“方思弄,你还年轻,爱错也可以轻易重来。”
“我没办法。”方思弄疼得如同被人捅了一刀,但还是立刻回答了,完全是下意识的,说完还怕玉求瑕不信,又加了一句,“真的。”
玉求瑕将撑着身体的手肘换成手掌,两人之间的距离就更远了一些,接着问:“方思弄。电影是什么?戏剧是什么?你想过吗?”
然而,这时候方思弄根本就没法想这些形而上的问题,他满脑子都是:他怎么不叫我小雪了?他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叫我小雪了?
“其实是虚妄。”玉求瑕说,“我们在鼓动虚妄的情绪,在名法里讲,都是罪孽。”
“方思弄,爱也是虚妄。”
方思弄的眼睛眨了眨,仿佛没有听懂,片刻后,他轻轻地问:“所以,这是你不爱我的原因吗?”
滚烫的心在炽白的灯光下冷却,他仰望着玉求瑕笼罩在逆光中的,完美无瑕的脸,感觉胸怀中爱恨交缠,快要压制不住。
一时间,他好像忽然清醒了,十年来的画面急速浮现,连“戏剧世界”都回到了他的记忆里,他想起了一切,想起了他们的分离与重逢,与重逢后玉求瑕带给他的痛苦。
他一度以为,他对玉求瑕的沉迷是因为无望,因为从飞蛾扑火的第一天起,他就没有敢奢求过结局,所以他偷偷在心中给自己打上“家人”的标签,其实是冥冥中的自救——哪怕有一天分开了,只要玉求瑕还活在这个世界上,那他也还有活下去的理由。
所以他们的这些年,才会这样,好像亲密无间,实际停滞不前。
当年走向玉求瑕的那个决定,到底是一腔孤勇,还是一念之间,他已经分不清了。
他那时才不到十九岁,根本不懂什么是爱,他那时候所能感受到的爱情,无非是爆裂、汹涌、淹没一切、没有道理的冲动,哪里知道爱还会有尺度、有错误、有真实或虚妄。
他根本不知道要怎么爱人,只会仓促狂奔,竭尽全力,将一切都捧给爱人看,生杀予夺,都由人掌握。
时至今日亦不悔改。
没分手的时候他不是感觉不到玉求瑕的爱,虽然远远及不上他给的,但他也很知足,可他总是不明白,为什么玉求瑕可以那么轻易地把他丢下,再见之后明明在乎他,却还要这样对待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