俯听闻惊风(44)
红翡先是茫然:“我不认……天呐,那竟然是凤公子吗?”
她捂起嘴倒吸冷气,这回不是装的,是真的。她年纪不大,枯骨凶妖被镇压时,甚至都没出生,但年纪小并不耽误听故事,当年的第一美人何其浪荡,何其奢靡,何其华贵,怎么会是那般又穷又狼狈的模样?
司危命令:“说。”
红翡回神:“回仙主,我,我是在三千市里遇到凤公子的。当时有人绑了我,他暗中出手救我,我又恰好听到他说想要买话本,就在偷别的东西时,顺手给他带了十几册,送到了客栈中。”
“什么话本?”
“写,写仙主您的话本。”
“叫什么?”
“我不知道,当时只是匆匆一捞,没细看。”
“继续说。”
红翡干咽了一下,再往下说,就是天工坊与城郊树林了。她道:“那只鬼煞像是也很关心凤公子,凤公子叫他……溟沉。但现在鬼煞去了哪里,我的确不知道,不过他在临走时说过,让我时刻留意凤公子的动静,保护他,不能让他被任何人带走,还给我喂了毒药。”
司危丢给她一瓶药丸:“倘若他回来,你知道该怎么做。”
红翡接在手里,心里暗喜:“瞻明仙主放心,我定会第一时间通风报信!”
卧房里,凤怀月一觉睡到天黑,这回他有了经验,睁眼时先掀起一条细缝,很好,没人,可以找找机会!
他轻手轻脚地穿上鞋,又轻手轻脚地溜出门,然后就被人同样轻手轻脚地拎住了衣领。
“啊!”
彭流被他一嗓子哨音叫得耳朵嗡鸣,崩溃道:“是我。”
凤怀月:“……”
对不住。
第32章
彭流刚忙完手头事务, 便赶着来见他,手中还端了一匣漂亮的鸽血宝石,此时正在一片耳鸣中叮嘱道:“这些石头随你怎么玩,但千万别再突发奇想去炼什么丹。”
凤怀月惊奇:“我还会炼丹?”
彭流答曰, 你不会, 但不耽误你硬炼。月川谷中那些上吐下泻的宾客算第一受害者,第二受害者则是司危, 因为炼丹用的大鼎就建在六合山中, 操作稍有不慎, 他的地盘就要遭炸。
凤怀月再度对自己过去的岁月肃然起敬。彭流将宝石递给他:“还有你说的那处客栈,再有两日就能收拾好, 到时候先搬过去试试,若住得不喜欢,随时回来。”
除了结界,这回院门外还站有不少守卫, 同铜墙铁壁差不多, 凤怀月只看了一眼,就开始胸闷。彭流看出他的想法, 安慰道:“先治伤, 治好之后,随你怎么跑。”
凤怀月问:“要治多久?”
彭流答:“少说也得调养一年两年, 至于补魂,还要更慢, 不过好在这些年来, 他一直用心头血替你养着那些残魂, 已经将其炼化得七七八八, 所以只要你将身体调养好, 魂魄归位并非难事。”
三百年,心头血,再加上那具与自己一模一样的偶人,凤怀月想得脊背发凉,彭流继续道:“他是当真爱你入骨,所以即便此举冒天下之大不韪,也无人能劝,无人敢劝。不过幸好,你回来了,总算有人能将他在入魔边缘拉上一把。”
原本自己是出来寻乐子的,没曾想会突然就扛起这份维护修真界安稳的重任。待彭流走后,凤怀月靠坐在栏杆上思索,要怎么将过去的记忆找回来一些,想着想着,头又开始疼,于是万分愁苦一叹气,站起来想回房,转身却刚好撞进一个硬邦邦的怀抱。
凤怀月捂着自己的鼻子问:“嘶……你是什么时候来的?”
司危答:“从你往柱子上撞头开始。”
我撞头,一大半是因为你。凤怀月指了指星空:“天色已经很晚了。”
司危点头:“所以我来陪你休息。”
凤怀月果断拒绝,他转身就往卧房里跑,试图锁门,结果未遂。司危拎他就像拎胖猫,丝毫不管对方正在拧来扭去,也丝毫不费力气。凤怀月一巴掌糊过去,警觉问道:“三百年前我们发展到了哪一步?”
司危道:“该做的都做了。”
凤怀月不死心:“那不该做的呢?”
司危道:“你我之间,没有什么是不该做的。”
胡说,那多少还是要有一点的吧!凤怀月摇头,不想承认往事,我失忆了,自然什么都随你说,可万一三百年前的我甚是矜持稳重呢,很清白的那种,也有可能。
司危将他按在枕间:“做梦的时候,可没见你有多矜持。”
凤怀月想起了那只被撑破的梦貘,心里涌上不详预感:“你都看到了什么,它不是坏了吗?”
司危往他枕边放了一只梦貘:“没坏,当日只是被红鸢夫人用暗器打出了一道裂缝,我把它修好了。”
你闲得没事做,修它做什么?凤怀月欲哭无泪,想起自己先前不可言说的梦,更是天雷滚滚,这种时候,用语言来解释是没什么用的,但靠着扇巴掌把另一个人扇失忆,好像也不太可行,于是他再度扯起被子捂住头,敷衍搪塞道:“我累了,不想说话。”
这一招对司危果然有用,片刻后,房间里的灯烛就暗了下来。凤怀月稍微松一口气,他百无聊赖,又睡意全无,只能侧耳细听着外头的动静,司危的呼吸声是很轻的,与窗外风声与竹声混在一起,并不好分辨。而随着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当夜色沉寂,四周也越发安静时,更是连这一点细微的呼吸声也几乎要消失在空气里。
凤怀月被子扯下来一些,侧头去看。床帐里的光线很暗,司危已经睡着了,只是眉头依旧微微皱着,而在两人的枕间,那只被修好的梦貘正在被一层暗沉沉的雾气笼罩。
噩梦?
凤怀月蹑手蹑脚爬起来一些,将指背轻轻触上去,在偷窥这件事上,他是没什么心理压力的,大家互看,谁也不亏。
梦里,一阵狂风吹起满地飞沙——
成千上万的骷髅彼此堆叠,共同组成一座恐怖而又巨大的高塔,又有无数双锐利的枯爪从塔身上伸出,它们正齐心协力,疯狂抓挠着那片漆黑绣金衣摆。凤怀月看到了司危被抓得血肉模糊的身体,也看到了那双近乎于绝望的眼睛。高塔摇摇欲坠,却并没有坠,反而在司危即将抓住坑底人的那一刹那,猛地往下一压!
“阿鸾!”
凤怀月被叫得汗毛倒竖,他用力将手从梦貘上移开,这一场梦境太过真实,真实得仿佛要将自己也拉回三百年前的那座鬼城。他抬头去看司危,就见对方额上满是冷汗,呼吸急促,身体却一动不动,像是正在梦魇中痛苦挣扎,于是用一根手指轻轻帮忙一推。
司危从噩梦中惊醒,猛地坐了起来,他额发汗湿,背上也满是冷汗,恍惚间,险些以为周围仍是那些肮脏的妖邪,伸手想去握剑,却握住了一只细瘦的手。
凤怀月没话找话:“你刚刚好像——”
还没说完,司危就将他拉进怀里,低头亲了过去,亲得没什么章法与情欲,更像是在找寻安慰。凤怀月觉得自己嘴唇都要被他咬走,暗暗叫苦,伸手想去推,结果猝不及防摸到了对方满脸冷冰冰的眼泪。
“……”
他只好又扯起自己寝衣的袖子,礼貌地帮忙擦了一擦。司危顺势捉住他的手腕,再接下来的亲吻,就变得温柔了许多,如暖融融的风贴在脸颊与额头。凤怀月满脑子往事越发如糨糊,侧头想躲,恰好瞥见对方袖口正在淋淋漓漓地渗血。
“等会儿!”他惊悚地坐起来,司危却并没有把自己的伤当回事,依旧缠着要亲他,结果意料之中的,又挨了清脆一巴掌。
有用程度堪比定身符。
凤怀月拉起他的衣袖,就见两条手臂竟如梦境中一样血迹斑斑,难免心悸,想不通除了那座枯骨妖塔,还有谁能将他伤得如此严重。
“怎么弄的?”他皱眉问。
“不说。”司危用沾满血的手指捏捏他的下巴,看了一会儿,又开始笑。凤怀月被他笑得深深无语,他坐在这堆华丽沾血的锦被中,看着眼前确实不太正常的旧情人,也很绝望,麻绳专挑细处断,一个脑子有病的人偏找另一个脑子有病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