俯听闻惊风(24)
凤怀月仰头饮尽一杯酒,颇为遗憾,暗道倘若我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旧年情债,今日便要好好教教你们,什么才是真正的盛世欢宴。他拿起一根玉筷,在酒杯边沿随着乐声轻轻敲,算是给自己找了点新的乐趣,只是还没敲两下,阿金便凑过来道:“仙师,仙师,幻术师来了。”
还有幻术?凤怀月立刻重新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
不仅有幻术,请来的还是当今世间最好的幻术大师,唐五娘。她身姿丰腴,行动间似踩着风,盈盈一笑时,便已布好漫天花海,盛开在此刻将暗未暗的天顶之上,如一把揽来四季盛景,奇幻绮丽。
“好!”众人纷纷鼓掌喝彩。
凤怀月也笑着鼓掌,就连灵火也溜了出来,飘在桌上,藏于碗后看热闹。
花海越开越繁盛,层层叠叠,一眼望去,甚至教人忍不住担心会压塌苍穹。几根碧绿如玉的藤蔓从空中飘下,舞娘们单手抓握随风荡起,一个个似蝴蝶轻盈掠过席间。随乐声再度翩翩起舞,她们实在是美极了,裙摆也亮闪闪的,不仅宾客喜欢,灵火也喜欢。
因为它自己也是亮闪闪的。
于是凤怀月一个没看住,小白便也飘起来抓住了一根藤!它原本只想跟着舞娘一起快乐荡秋千,但谁家幻术能挡得住瞻明仙主的灵火,只一个瞬间,火光便窜上了天。
“轰”一声!
点着了整片天空花海。
舞娘们纷纷受惊落地,宾客却不明所以,还在热烈鼓掌,因为眼前情形实在壮观极了,比最恢宏的落日晚霞还要更加波澜壮阔上一千倍,金红的光芒在空中滚滚翻腾着,噼噼啪啪,烧得花瓣如火云,绵绵延延,铺展万里。
唐五娘瞠目结舌:“这……”
凤怀月也瞠目结舌,他一把将同样受到惊吓的灵火牢牢攥住,塞进自己腰间的锦囊,还打了个死结。
无事发生。
这场火海来得快,去得也快,待管家赶过来时,一切都已恢复原状,而其余宾客也是直到这阵才知道,刚才那竟然不是节目,而是意外?
阿金也咋舌:“仙师,怎么回事啊,你看清楚了吗?”
凤怀月面不改色,不知道,不清楚,别问我。
不过,他又道:“并没有造成什么严重损失,理应问题不大,对了,我们何时能走?”
“走啊。”阿金伸长脖子看看四周,“现在还没人走,仙师有事?”
我虽没事,但闯了祸就得赶紧跑,凤怀月双手撑着桌子,正准备站起来召集众人一起离开,却听隔壁桌传来一声低呼:“越山仙主来了!”
凤怀月百思不得其解,这究竟是个什么仙主,怎么丢了盒石头能引来,砸了场幻术也能引来,如此事事亲力亲为,你是没有手下吗?
他头疼得很,单手撑住太阳穴猛揉。
彭流问:“怎么回事?”
唐五娘将方才发生的事禀了一遍,又低声道:“那似乎是瞻明仙主的灵焰,否则不可能如此轻易就焚毁我的幻术。”
瞻明仙主的灵焰,按理来说在座修士该人人都有,因为大家全部进过千丝茧。当中倘若有一个两个没看好,让灵焰随风飘了出来,又恰好落在舞娘手中的藤蔓上,引发大火,这种可能性并不是完全没有。
那这就只是一场小小的意外,并不严重。
但彭流却始终觉得事情不对。
离奇融碎的琉璃罩,离奇失踪的小白,离奇翻腾的火海,这两天实在有太多离奇凑在了一起,而所有的离奇,偏偏还都与司危与凤怀月有关。
他目光掠过席间,并未发现故人,当中有几个明显用了假脸,但这也没什么奇怪的,毕竟斩妖时受伤是家常便饭,修士们又大多讲究,不想鼻青脸肿地狼狈赴宴,自然就得捏好易容符,这也是对主人家的尊重。
四周静得可怕,气氛压抑沉闷。
彭流掌心结印,忽然猛地凌空一攥——
攥碎了菡萏台上所有虚假幻象。
“啊!”有人捂着脸惊呼。
众人纷纷侧头去看,就见那名修士,半边脸连着脖颈都是血肉模糊,白骨裸露,惨极了,显然被千丝茧内大妖伤得不轻。彭流挥手替他降下一道新的符咒,歉意道:“是本座失礼。”
“仙主客气了。”那名修士躬身回礼,“无妨,无妨的。”
其余几名易容符被打散的修士,脸上也多多少少有伤,并没有什么异常。
彭流的视线终于缓缓落向最后一人。
凤怀月:“……”
跑是没法跑了,因为这位芝麻绿豆事都要亲自过问的越山仙主,已经不嫌累地纡尊走了过来。
阿金赶忙拉起凤怀月,两人一道起身行礼:“仙,仙主。”
彭流并没有看阿金,他伸出手,冷冷道:“交出来。”
凤怀月无计可施,只得将手伸进腰间锦囊,摸了半天,摸出来一样东西,提着一口气轻轻放在了彭流掌心。
作者有话说:
凤怀月本科论文——《关于幼儿早期教育的重要性分析》
第18章
那是他昨日新买的金光罩。
不得不说,高价货确实好,在遭遇了越山仙主一击后,这罩子竟然还在裂痕道道地发挥着作用,试图继续帮凤怀月瞒天过海,只可惜仍旧被识破。彭流看着凤怀月,怀疑道:“阁下为何如此固执地不肯以真面目示人?”
凤怀月脖子一缩,老实巴交地回答:“回仙主,因为我长得不好看。”
这理由显然并不能说服彭流,凤怀月这回倒也自觉,还没等他开口,就主动撤去了附在自己身上的所有幻象。阿金在旁边偷眼一瞄,当场倒吸一口冷气,吸到一半又觉得不太礼貌,想憋住,结果把自己呛得直咳嗽。
其余人也在好奇地往这边看,凤怀月欲哭无泪:“仙仙仙主我我能能能再……”
彭流一挥衣袖,亲自给他的脑袋笼上一层高阶幻象,将那张红里透黑,络腮胡子上连天下连海,还疙疙瘩瘩,凹凸不平的丑脸重新挡住。凤怀月松了口气,彭流则是看着眼前这好似马上就要哭出声的脆弱壮汉,难得表露歉意:“失礼了,这金光罩,本座会赔给阁下一个新的。”
凤怀月一边道谢,一边不动声色地将左臂缩回广袖中,在他眼皮子底下,将那截骷髅白臂挡了个严严实实。
这场闹剧就此收尾,彭流并未继续追究在座到底是谁没看管好灵火,毕竟众人都刚刚经历过一番激战,劳苦功高,足以抵过。宴罢时分,管事及时送来新的金光罩,凤怀月捏在手中,发现比自己先前买的那个品相更好,便满意地往袖中一塞,又顺手捡起桌上未吃完的一枚灵果,预备回去喂灵火。
“仙师。”阿金可能是心虚自己方才那阵猛咳,于是跟在他身后,没话找话地解释,“我就是……偶感风寒,嗓子不舒服。”
“倒也不用这么找借口。”凤怀月揽着他的肩膀,感慨曰,“天生就长成这样,我也不想的。行了,改日有空再叙,你先回家,我这头还有些别的事,就不相陪了。”
阿金还想说什么,凤怀月却已经如一阵风般飘走,还飘得很快,直直追上前头一人,道:“道友,请留步。”
被他叫住的修士,正是席间白骨森森,满脸伤痕的那一位。他身材魁梧,长相扛揍,修为也肉眼可见地不低。方才他已经接受了一轮其余人的恭维与安慰,此番再度被拦住,还以为对方同样是为了客套几句,交个朋友,结果凤怀月张口却道:“恕在下直言,道友身上那些伤痕,像是鬼煞所为,理应与千丝茧无关。”
修士微微一怔,旋即收了笑容,冷道:“阁下这是何意?千丝茧内,多的是鬼煞。”
“千丝茧内鬼煞虽多,但你脖颈白骨处,有一片荧蓝微光,我知道那是哪只鬼煞所为。”凤怀月道,“他绝不在千丝茧内。”
修士果然语塞,半晌后,他无奈道:“我那天在离开千丝茧后,本欲回城,却在暮色晚林中撞见了一只埋伏在那的鬼煞,此等妖邪,人人得而诛之,我自要匡扶正义。谁知那鬼煞修为不低,不仅折了我的剑,还将我半边身体撕扯碎裂。方才我未在席间细说,非有意隐瞒,只因不想于这些无关小事上多做解释,浪费越山仙主的时间,并无任何恶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