俯听闻惊风(23)
“嘶!”
一团白色的灵火从他的衣摆处滚落,往榻上一蹲,热情蓬勃,灼灼燃烧。它轻盈极了,被风一吹,就摇摇摆摆停在了凤怀月的肩头,用小小的焰蹭着他的脸,若非实在太小,灵力不够,还几乎要伸出两条手臂来揽着对方。
……
彭府内。
余回道:“我一听到消息,就立刻御剑赶回来了,你怎么不将那个人带回家,万一他真的与阿鸾有关呢?”
彭流摇头:“不可能,一个肥头大耳的胖小子,遇事只知道哭着喊爹,灵力低微到几乎感觉不到,阿鸾就算转世三百回,也长不出那张愚蠢的脸,你死心吧。”
“那你说,琉璃罩是被何人所碎?”
“没查到,天工坊内足有五百人,我逐一看过,并无异常。”
“邪了门。”余回靠在八仙椅上,也想不明白这件事。彭流端起茶杯,正欲喝水,却又觉得哪里似乎不太对,伸手往腰间一摸,忽然惊道:“糟了,那团灵焰呢?”
“什么灵焰,阿鸾那个?”余回无精打采,“你傻了,昨日我刚将它放入你家的炼器炉中,得等上七七四十九日才能去取。”
“但它并不喜欢与它同处一炉的那些灵器,一直在‘砰砰’撞门,我想着灵焰毕竟是阿鸾炼出来的,不喜欢刀剑铁锤也正常,便将它取了出来,准备等下回炼制珍珠翡翠盏时,再一同放进去。”
可怎么就不见了?
第17章
凤怀月并不记得这团灵焰,但第一眼看到就喜欢极了,一团有灵性的,晶莹的,白色的火,放在太阳光下,甚至还能折射出剔透的光,简直如宝石一般。他将灵焰捧在手里,左看右看,爱得不行,又感慨一句,也不知是谁这么有品味,竟能将你炼化得如此不俗。
灵焰一会在他掌心摊平,一会又缠绕在指尖,玩得不亦乐乎,玩累了就主动飘到床上去睡。凤怀月则是找到小二,象征性问了一句,客人里可有谁丢了东西?
小二连连摇头,我们这是优良好客栈,住客都极有素质,从来不会丢东西。
没丢东西好!凤怀月通体舒畅,没丢东西,那就归我。
这一晚,一人一火在房中玩了大半夜。主要是凤怀月在玩,他向来手欠,将灵焰当成面来扯,先揉扁后搓圆,灵焰则全不见落在余回手中时那副烈焰暴徒模样,这阵的它简直活像一只小猫,动不动就飘进凤怀月的衣襟里,只露出一撮蓬勃炸毛的火苗。
凤怀月捂着心口这点温热,做了一整晚父慈子孝的美梦。翌日睡到日上三竿还不愿醒,直到被两条健壮手臂一阵摇晃——
“仙师,仙师!”
阿金也顾不得礼数,欣喜若狂道:“越山仙主真的将斩妖的赏金提高了整整一倍,我刚刚才去仙督府里领完钱,总共有两万玉币之多,这里是一万两千,仙师,你快看看!”
凤怀月刚睁开眼睛,就被崭新的玉币哗啦啦堆了满床。这是他在失忆之后,首次重新体会到睡在钱上的感觉,怎么说,确实美好。
更美好的,因为最近参与斩妖的修士人数猛增,已经凑够了一场席,所以菡萏台今晚就会设大宴。
阿金笑嘻嘻的,道:“仙师可要好好攒着钱买药。”
凤怀月点头,你说的有理。
然后转头就去集市上买了一堆亮闪闪的灵石,红橙黄绿青蓝紫地拼出一道虹,回客栈一颗一颗地用镊子喂给灵焰。他这阵找不到炼器炉,就算找到也没有多余的灵力去饲它,所以只能这么养。幸好灵焰并不挑,给什么吃什么,胃口也好,那些坚如寒玉的硬石头,它两下就能融为己用。
“小白,往后你就叫这个名字。”凤怀月将它揣进锦囊,志得意满,“放心,总有一日,我会将你彻底炼化,现在先带你出门见见世面。”
灵焰对游览鲁班城毫无兴趣,缩成一团吃饱就睡。凤怀月带着他在街上左右闲逛,本来只打算看看便宜灵石的,结果后来莫名其妙就拐进了一家成衣铺——虽然嘴里说着要攒钱,但店家居然将亮而薄的轻纱挂了满围栏,风一吹,大美人当场心醉神迷眼花缭乱,腿当然也不听使唤。
伙计笑容满面地迎上来,热情招呼:“客人想要看些什么?本店刚进来一批银月纱,是市面上最好的料子了。”
凤怀月摇头:“你别欺我是小地方人,银月纱如何能称得上最好。”
伙计还是赔笑:“是是是,客人是懂行的,店里前几日原本还有绯隐纱,是东海鲛人所织,一尺就要卖上三百玉币,除了这个,还有别的好料子,都不缺,但就是昨日吧,全部被六合山的弟子买走了,城中连半寸都没有剩下。”
六合山,司危的地盘。据说那位瞻明仙主在这段时间,不仅买空了修真界最好的锦缎,还征走了最好的裁缝,引得众人议论纷纷,也不知这浩大阵仗是要为谁制衣。
裁缝们并没有被带到纵星谷,他们在六合山日夜忙碌,按照拿到手的固定尺寸,缝制出了一件又一件的华美仙衣,成百上千套挂在夜空下时,似星海脉脉流淌,花香四溢。
司危扶起依旧在昏睡的人,替他一件一件仔细穿好,又捏着那细白的指尖,凑在嘴边反复亲吻,并没有温度,可即便没有温度,也是真真切切能抱在怀里的阿鸾。他知道自己有病,毕竟倘若没病,谁会半人半鬼地倾慕着这被拼凑出的恋人,疯疯癫癫,情不知所起,情不知所终。
“阿鸾。”他说,“醒来吧。”
醒来看看此时的纵星谷,处处剔透闪光,丝缎华服堆积如云,装满美酒的坛子塞满地窖,奇花异草铺遍山野,比起当初的月川谷来也丝毫不差,你会喜欢的。
司危低下头,用沾着冰冷眼泪的唇,去触碰那同样冰冷的脸颊。
稀薄残魂隐约浮动。
正在鲁班城中试衣的凤怀月也因为这点灵魂波动,不可避免地开始恍神。他伸手攥住旁边的伙计,缓了好一阵,方才恢复过来。伙计看他脸色好端端一下变刷白,也吓了一跳,赶紧招呼丫鬟端来点心与茶水,道:“客人是还没吃饭吧,快垫垫。”
“无妨。”凤怀月摆摆手,“就这件,帮我包起来。”
鉴于自己在重伤初愈之后,三不五时就会冒出一些稀奇古怪的症状,所以回到客栈后的凤怀月也并没有继续细究,细究此番的头晕眼花与先前究竟有何不同,他现在满心都是吃席——金光罩已经经过了越山仙主的亲自验证,很好用,不存在被认出来的可能性,那么自己今晚唯一的任务,就只剩下了寻欢作乐。
寻欢作乐。
凤怀月穿上新衣,又用两根手指将小白捏出来,叮嘱,“待会可不准乱跑。”
灵焰不安分地来回扭动,它刚刚又被溺爱地投喂了两颗灵石,正处于想要活蹦乱跳四处撒欢的时候,见到被风吹动的床帐都想燎两下。但凤怀月没什么灵火喂养经验,见它扭得欢,还觉得这份有问必答很乖巧,于是将它往锦囊里满意一塞,兴致勃勃登上了彭氏派来接人的仙船。
阿金也换了身体面衣裳,他到的要更早一些,一见凤怀月就高高举起手,示意对方坐到自己身边来。这场宴席是两人一桌,共十八桌,桌与桌之间隔得极远,诸位斩妖修士若想相互认识,可以自由来回,只想吃席的,也能守着桌子不动。场地当中开满碧玉荷花,风吹影动,风景柔美极了。凤怀月坐下后感叹:“这菡萏台真是名不虚传。”
阿金压低声音,捏着一口气:“凤公子设计的,就是那个,鸾,当年花了大价钱。”
凤怀月春风满面,哦,是吗,那他可真是个品味高雅的厉害绝世大妙人。
坐在自己当年亲手设计出的台子上,心情肯定是好的,吃到第一口菜时,心情就更好,要不怎么说彭府是数一数二的仙府呢,厨子就是同外头的不一样。莲池之中,仙子飞起舞,乐师奏箜篌,花瓣如雨落在杯中,喝一口,酒也是沁甜的。
别人斩妖为名为财,为昭昭天理为迢迢大道,只有凤怀月,开始认真考虑起为了能尽快吃上下一顿席,自己速速再去斩个千丝茧的可能性。这种纸醉金迷的宴席场景当真令他深深着迷,当然了,若要硬找出一点不足,那就是太雅了,太也清静,同座的诸位席友要么倨傲,要么拘谨,吃到现在,竟无一人起身高弹阔论,引大家一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