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风雪(212)
“……”
这世上就是有这样一个人,他与你心意相通,是最了解你的人。
连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在你最脆弱的地方扎刀,轻轻麻麻,却刀刀见血。
西淮几乎要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克制自己不走出去。
银止川静静地站在原地,雨水从他棱角分明的五官滚落。
他注意着城内任何一个有细微变化的地方,想这样倘若西淮回来了,他就能第一时间注意到。
“少将军……”
守城的将士低声说。他们劝他:“算了吧。如果您要找的人会回来,那麼他也不会离开了……”
“……”
银止川看了会儿,可是他面前的大街小巷和静谧的长队没有丝毫的动静。
“怎么会呢?”
他执拗地轻声说。
银止川握着掌心的荷包,上面还留着西淮亲手刺得“平安”二字。
柔软的荷包在银止川的手中挤压得变了形——他不应当这样做的,因为混着雨水,荷包里的迷梦草更容易挤压出有毒的汁液,这些汁液里的毒已经流转进了银止川体内一部分。
这也是他嘴唇发紫,视线也开始模糊的原因。
“西淮,你是喜欢我的啊,不是吗?”
银止川低声喃喃着。
他像是一个受到了不公平对待的小孩,但是不愿意相信。
于是找尽身边一切东西,试图来说服别人,证明不是的,你看啊,他是爱我的。
银止川握紧了手上的荷包,一遍又一遍反复说着:
“他是爱我的……他是爱我的啊。”
那种无助和语气中的酸楚,几乎让李斯年不忍卒听,闭着眼转过了身去。
你心悦我,一分一毫也不愿亏欠我。
可是,你真的可以做到这样毫不犹豫地离开吗?
银止川无声地在心中一遍遍想。
他肺里起了一阵寒气,激得他不得不咳嗽起来。同时,视线也开始模糊、扭曲。
银止川原本不愿意离开的,因为他觉得他从城门一走,西淮肯定就会真的离开星野之都了。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此时他却感受到一种无法抗拒的头昏目眩,这在他以往历经沙场的时候都从未有过。
银止川几乎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就觉得口鼻有些发凉,他下意识擦了一下,便见手上满是鲜血。
再接着,便是周围一阵惊呼,他倒了下去。
沉宴再次见到楚渊的时候,是在求瑕台。
他心情颇好,因为楚渊这次没有派人拦他。
也没有托词“睡下了”,或是“身体不适”什么其他的理由。
他欣赏着求瑕台的一草一木,连纸推门前的竹刻漏,都饶有兴趣地看了半天。
“陛下,少阁主请您进去。”
一名观星阁的弟子拉开纸门,垂首朝沉宴禀告说。
闻声,沉宴——或者说该叫七杀,唇角一笑,抬眼朝通传的小弟子看过去。
他并没有刻意让自己与真正的沉宴有什么不同,但是就在被他注视的时候,那名通传的小弟子硬生生打了个寒战。
七杀很愉悦,因为他本就像个恶作剧的小孩,要让对方被他的恶劣弄得痛苦不堪。
那样他就从欣赏别人的心惊胆战中得到愉悦的养料了。
他今日好不容易弄到了这具壳子的控制权,这种愉悦就越发加倍了。
“你比言晋那小子看起来顺眼多了。”
进屋内的时候,他还特地在那小弟子身侧微微一顿,不知什么意味的眼神看着他,说:“他的眼神,让我很讨厌。”
小弟子一愣,只见沉宴看着他,跟说什么悄悄话似的,贴着他耳侧轻轻说:
“不要学他哦,小心我把你的眼珠子也剜出来。”
“……”
但还没有来得及反应,沉宴就已经轻轻一笑,跨过门槛走进屋里了。
“羡鱼——”
进屋后,沉宴却已经又换上了另一幅全然不同的面孔。
他关切地看着楚渊,语带慌忙道:
“哎,羡鱼,你怎么在这儿呢,赶紧去塌上歇一歇。”
楚渊正在收拾衣物,几缕漆黑的长发随着他俯身的动作垂到了容侧。
沉宴捋起一缕,放在唇边顺势亲了亲,豪不嫌自己亲昵地说:
“这是什么香?真是……闻得朕很情动呢……”
第140章 客青衫 94
七杀有一种奇异的能力,就是能让楚渊在怀疑他究竟是沉宴,还是壳子下已经换了人的犹豫间反复游走。
他嗅了一把楚渊的乌发,但又很快松开手,眉宇间换上一抹忧郁之色,问道:
“羡鱼,朕闻你发间的药香又浓了些,可是最近身上又有哪里的不适么?”
楚渊:“……”
楚渊看着眼前这个脸上满是忧色的人,不知刚才那若有若无的一句“你的发香……情动……”是不是自己的幻听。
“没有。”
迟疑了半晌,楚渊还是回答说:“也许是陛下闻错了。”
他的声音很轻,像一片轻轻的鸿毛挠在沉宴心上。
沉宴——被七杀顶替了的沉宴,有时候真是觉得这个人真是温柔得不可思议。
说话也罢,为人也罢,永远都是那么一副清淡冷疏的姿态。好像不会生气,也不会动怒,发生了什么事,也总是先想想是不是自己的不对,误会了别人的意思。
让人想肆无忌惮地伤害他。
七杀饶有兴趣地勾起唇角,又把楚渊从头到脚扫了一遍,一面欣赏这个人孱弱不禁风雨的病容,一面口不对心说:
“羡鱼这是在收拾东西?……求瑕台可有什么住不惯的地方,让你想换个地方小住?”
这话说得实在是虚伪至极,果不其然,楚渊静了一静,而后说:
“陛下,您应当听人禀告了——我想要去底狱陪着言晋。”
“……”
沉宴歪头看着他,眯了眯眼,而后一笑。
是啊,他听人禀告过了。
他怎么会还没听人禀告?
楚渊的动静——或者说求瑕台里的一切,其实有什么不是被监控在他的眼底?
果不其然,见他这么低笑,楚渊也轻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
“看来我猜的没错……这里的一切都在你的监视之下了罢?”
“不过是派人向朕多多汇报你的起居而已。”
沉宴却自然而然说,脸上毫无半分心虚之色:“你体弱,又是朕关怀之人。有什么念头、打算,朕自然要第一时间知道。”
楚渊抿了抿唇,苍白病气的脸上明显有一种不快的神色。
啧啧啧。
沉宴无声咋舌,在心里想着:瞧啊,看看我那个废物的原识,在我不在的时候,竟把他的心上人捧成了什么样子?
监视监视他的起居而已,就已经不愿意成这个样子。
那本君倘若做出更混账的事情,他岂非气都要气得喘不过来?
但七杀并没有半分惭愧的意思,反而更加期待了起来。
“陛下,没有想到,你我也有走到今天的地步。”
良久,楚渊看着这满地的狼藉,轻声地说。
七杀一笑,反问道:“哦,是吗?”
“——那你倒是你说说,我们走到了哪一步?”
他故意做出一副惊奇之态,然后目光又在卧房扫了一圈,当即找到一个空处,随意坐了,问:
“你以往有什么不满的,可以一样样讲给朕看。”
楚渊站在原地,却只是沉默着。
“羡鱼,朕有时候为你默默付出,你却全然不知道啊。”
沉宴无趣地凝视自己的手,左右翻转着看了看,摇头说:“难怪你替言晋那小子委屈,又觉得我们的情谊全不复初——你的心思全在他身上,又何曾注意到过朕?……羡鱼,朕心里真是好生地委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