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风雪(109)
银止川笑:“别他妈乱说。”
赵云升摇头:“英雄自古难过美人关。古人诚不欺我!”
“那是老子花八十颗金株抢回来的。”
银止川微微斜睨他们,说:“难不成就这么扔家里,病死了你赔我钱?”
“那也只能说你买了一个赔钱货。”
赵云升道:“更何况,我们镇国公府的银少将军,何时在乎过八十颗金株?”
“不在乎。”
银止川坐在厅堂上,说着将手边茶碗往案上一搁,似笑非笑道:“那你倒是说说。不在乎金株,你们特地来我这儿跑一趟,是为了什么?”
话说到此,堂中的纨绔们都一愣,接着哈哈大笑起来,说道:“银哥儿就是银哥儿,猜得真他妈准!”
——正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这群向来浪惯了纨绔,这么急匆匆地来找他,必定是有什么着急的事情求助。
银止川似笑非笑的,向来也算仗义,看着这群除了红颜招袖就是长街纵马的损友,直白道:
“说吧。有什么事。”
厅堂中沉默了片刻,而后其中一人兀地站起来,涨红了脸,愤愤道:“朱、朱世丰那小子,他他强抢民女!”
朱世丰,对,想来也大抵如此了。
这群向来在星野之都横着走都未有城内军兵敢拦的膏粱纨绔,能遇到有什么银止川才能帮忙解决的问题,只有可能是对方也是个棘手人物了。
不过强抢民女是不太可能的,只有可能被抢的那个姑娘也是这位纨绔的心上人。
否则也不会令这群公子哥儿这么兴师动众地来找他。
朱世丰这厮也实属缺德,银止川想,他从未见人把一项爱好贯彻得如此长久过——
爱嫖和重色。
“这这这个姑娘,银哥儿你也是认得的。”
银止川长久地不说话,只微微思虑。朋友们以为他是在犹豫,慌忙补充道:
“银哥儿!照月姑娘,你还记得照月姑娘吗?”
“……”多少年前的缥缈记忆,在刹那间突然反溯,无数音容笑貌,再次回到眼前。
——老七,今晚一起出去玩不?
——秋水阁的照月姑娘,今夜登台唱曲儿。
——老七啊……你说我要是跟爹讲,我心爱照月姑娘,想娶她,爹要怎么才能答应呢?
照月。
这个名字,在银止川还不太明白为什么每次秋水阁演《断桥缘》,四哥就参加不了校场演习的年纪,就已经听人在耳边提起过无数遍了。
那是重重珠帘后,细眉细眼清丽婉转的小花娘。
是多少个月色下,柳枝中,他四哥踩着他和六哥的肩膀,暗乐着躲过巡逻搜查,悄悄溜出去的半宿夜色。
……是他四哥临上战场时,都忘不掉要收信笺的心上人。
第70章 客青衫 17(新增3000字)
同样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惊华宫内,求瑕台。
偌大的宫殿静悄悄的,没见到几个仆从的身影。只有一副慢了半拍的竹漏刻,过一时半晌,就落下一滴缓缓轻轻的水声。
庭院内栽着一颗高大的碧萝树,风一走过,就是“哗啦啦”的轻响。
一名少年人坐在树下,脸上带着一块银面具,遮住了他四分之一的面颊。
他正在一副棋盘前苦坐,对面空无一人,只是自己与自己对弈。
“师父。”
看了半晌,着实无从下手,少年人只得转过身去,朝檐下的雪衣人求助:“……徒儿无用,实在不知如何解开这盘残局。”
檐下寂静,但每一个檐角上都系了风铃。
平日里总是紧紧关合着的纸门此时开了一半,一名衣衫雪白的年轻人半倚半靠,抱袖坐在那里,目光静静的,不知看着庭院中哪处。
——这正是名动天下,被列为“明月五卿”之一的扶安公子,楚渊。
和传闻中有所不同,中陆中听闻过观星阁楚渊名字的人,都会以为这是一个怎样上破天命,下勘国运的老头子。
但是事实上,他非常地年轻,神情中甚至总带着些大病初愈的倦态,容色是苍白的,目光中静默死气,好似尘间隐士。
世上俗事都早已与他无关,他也与任何俗事无关。
不知是什么将他留在了这里。
听闻徒儿声音,他微微转过头,看着言晋手中棋盘。
言晋脸上满是愧色:“师父教过的倾覆天下的谋略,徒儿半成也没有学会。”
雪衣人的神情淡淡的,他的声音很低,像闲庭信步的隐士,低哑问道:
“既然没有学会,何不好好花时间在功课上,还总是跑出去与人寻滋斗殴?”
“徒儿错了。”
带着银面具的少年头低得更深:“师父罚徒儿吧。……只要师父不要不要徒儿。”
楚渊看着这在旁人口中“狼兽幼崽”“千万留不得”的银面少年,他已经十九岁了,眉眼长开,有时候颦蹙之间,有不经意流露出来的凌厉意味。
距离他最初将他捡回来,带在身边,已经过去了那么久。
但是楚渊也并不想责罚他,他的手边偎着一只小狐狸,火红的皮毛,四肢是墨黑的。
这原本是楚渊养的,但是和言晋一起待久了,每次楚渊被言晋惹得生气,它就蹭在楚渊身边,替言晋求情。
楚渊极轻地苦笑了一下,抚着小狐狸头顶:
“你每次都这样闯祸,有一日我不在了,又该有谁护着你呢?”
“师父!”
言晋出声:“您……您不要这样说。”
“我活不了多久的。”
楚渊却淡淡说,好似这并不是一个秘密,他也早已接受了这样一个现实:“每一年,我都不知道能不能活到第二年槿花开放的时候。”
银面少年的拳垂在身侧微微握紧。
楚渊坐在檐下,他的目光看着很远的地方,容色已经很苍白了。
垂眼时,乌黑蜷长的眼睫极快一眨,显出一种犹如琉璃般易碎的特质。
——他就像一只倦鸟般被困在这深宫。
任何人都以为观星阁的少阁主是贪图权势,媚惑君王的人,为了无上尊荣留在这星野之都。
但只有言晋知道,他是迫不得已罢了。
“师父……”
少年嗫嚅着唇,良久还是抬起头来,鼓起勇气道:“我们离开吧。我们回观星阁去,回思南山。天下偌大,总有适宜您安居的地方,这黄金笼一样的深宫,不要再管它!”
然而楚渊听到这样孩子一样的话,微微笑了起来。
他指着檐外碧如一洗的天空——
那里用常人的眼看过去什么也没有,只是厚厚的洁白的云层,但是对楚渊而言,他早已将所有星辰的宫宿都熟记于心,即便再白天,落入他眼帘的,也一如夜晚般清晰澄澈的命轨。
“那里有一颗推不出轨迹的星宿。”
楚渊压低声说:“我在牵制着它……我是它的剑鞘!若我离开星野之都,盛泱覆灭,也许只是在顷刻之间。”
言晋大骇,似乎从未听师父说起过这样可怖的事情。
然而楚渊只是淡淡的,似乎从未开过口那样,将方才泄露的一国之命的天机就这么轻描淡写带过。
他叹了口气,将红色的小狐狸九九从膝上放下来,走去言晋身边。
碧萝树粗壮的枝干用力地向外伸展开去,宽大的叶子层层叠叠,没有一丝缕的光透下来。
楚渊站在这树下,凉爽的阴影落在他的白衣上。
他俯下身,轻轻拈起棋盒中的一颗黑子,投在乾坤盘上。
刹那间,乾坤盘中的困局在刹那中解去,败下的白子周遭泅出鲜血,犹如真的战场那般,将充当疆土的棋盘缓缓染红。
言晋也终于解开禁锢,不用像方才那样保持着一个打坐的姿势,脊背猛地松懈弯曲。
楚渊因为俯身的姿势,一缕长而柔软的乌发落在他的手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