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风雪(188)
他又想起了自己被楚渊像捡小流浪狗一样捡回观星阁的时候了。
“师父是个不称职的师父。”
楚渊轻轻说,他目光仍然流连在言晋的黑发间,好像并没有注意到什么异样。
“我失去了很多东西,想守护什么,也守护得乱七八糟。”
楚渊轻叹了一声,说道:“师父是个失败的人啊……但是在最后,我不想看你出事,知道吗,晋儿?”
言晋颤抖着抓住了他的衣摆。
“你是师父在这世上,为数不多的意义之一。”
楚渊轻轻地摩挲着他的发顶:“师父偏爱你,宁可愿意用自己的命换你。所以……不要让师父在死去之前,还看着你受伤。好吗?”
言晋已经说不出话了,他低着头,泪流满面,痛苦地摇着头。
良久,他哽咽着,终于说道:“因为……”
楚渊安静地听着。
“我每月都去玄武道……”
言晋颤抖道:“因为我爹亲娘亲,死在那里……”
……
银止川在西淮面前昏迷过去许久。
他毫无征兆地在荒庙桃枝前失去意识,吓了西淮一跳。
但是他在梦境中又回到了父亲收走濯银之枪的那个冬夜。
他看到镇国公提枪走出祠堂,满天的寂寥星辰,镇国公举着封盒,走进了一个偏僻的厢院。
原来他把濯银之枪放在那里了啊……
银止川默然想着,难怪他怎样也找不到。
然而,接着,他就见到了镇国公进院落之后的情景。
“小儿愚钝,未求他名达于诸侯,但求一世平安。”
他听见自己一向严厉沉默地父亲摩挲过濯银长枪,眼里有他看不透的挣扎和沧桑,低声喃喃着:“但命运为何偏偏选中了老七……?他实在是……一个很顽皮的孩子啊。”
他似乎在呢喃低语,但是厢房内,一片寂静,也并没有人回应他。
稍时,沙场历经多少生死的老将军也自顾自笑了起来,低低道:“也罢,选中止川就是止川。”
“他……从出生那一刻起,就被注定这样的命运了罢……?那位仙君,说得还真是准哪……”
而后,便是镇国公抚摸过封印濯银重枪的长枪的情景。
他在壁上微微一按,弹出一个暗格来,老将军沉默片刻,动作缓慢地、将濯银之枪慎重放了进去。
“但愿止川再提起此枪之时,已明白了他为何提枪。”
注视着暗格内长枪,镇国公苦笑道:“只是,‘不同凡响的一生’已经被料到,那位仙君算就的结局,可千万不要应验才好……!”
昏暗无人的小院,桌上静燃的烛光略微地一闪。
镇国公走出厢房,屋内再次沉寂了下去。名动中陆的乱世之枪,就这样被封存,直到再一次轮到它登上历史舞台之际。
“银止川……银止川。”
荒庙内,西淮还在轻轻地拍打着银止川身体,眼睛里有明显的焦急。
银止川皱眉,无意识呻吟了一声,缓慢睁开眼。
他怔怔看了西淮半晌,似乎在想自己在哪儿,还没有区分出现实和梦境的区别。
然而待他缓过神来了,西淮还未来得及松下一口气,就听银止川说道:
“我知道濯银之枪在哪里了。”
“……”
找到濯银之枪,是西淮留在银止川身边的最后一个任务。
但是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银止川会这样突兀地,没有丝毫芥蒂地就告诉他。
“父亲说等我知道为什么提起枪了,才配拥有它,原来是这个意思。”
银止川怔怔说,他看着自己的手指,而后目光慢慢转到西淮身上,失神说:“提枪,永远都是为了守护啊……”
然而西淮不知道他明白了什么,只见银止川看着自己,没由来地突然笑了起来。
他手指抬起,摸索过西淮的脸颊,低声极轻说:
“父亲,我也找到我愿意拿性命去守护的东西了。”
可是镇国公大概屿汐团队独家整理。至死也没有想到,当最令他担忧的银止川终于参悟提枪意义的时候,那个人令他觉得值得守护的人,也是将让银止川对这个世界彻底绝望人。
他……带来了银止川的命劫。
这无论如何都无法避免的既定宿命与悲剧,就好像神安排的一场悖论。
古庙地荒,除了颓墙和破败金身之外,没有什么再好看的了。
回去的路上,银止川一直看着西淮轻笑,西淮不想搭理他,他也拉着西淮亲昵喃语。
“这命牌与小偶同匣了呢,就是定了来世之约了。”
银止川说道,“来世我托生成卖油翁,杀猪郎。你也都得跟我。”
西淮瞥他一眼,说道:“那我也许很丑呢?”
他们俩正在一条河边,西淮踩着一只渡水河石,一面说:
“若来世,我不识诗书,刁横古怪,样貌还奇丑。你也需和我在一处。看你怎么办。”
“你现在就也很刁横古怪呀。”
银止川笑着,晃荡着西淮的手:“总也不告诉我你在想什么,好像随时准备把我推得远远的。要我抓很紧,抓很紧,你才不会逃走。”
他这么说着,等西淮横他一眼,他又嘻嘻哈哈去挠西淮的脖子跟,要逗得他笑出来。
然而,西淮正站在河中央。
银止川这么闹他,他几乎快要站不稳。
长久被水流磨洗的石块光滑极了,稍有不慎,西淮脚底就不自主一滑,惊声朝后倒去。
银止川登时去接他,却也连带着被摔进了水里。
他们俩滚在一块儿翻了两遭,溪水给拍得四溅,两人的衣物也全都湿了。
西淮被银止川护在怀中,天旋地转中,他感觉自己被银止川紧紧搂住了。
银止川自己的身体护住了他的头和脊背,只有些冰凉的水浸进了西淮衣服里,倒还没有被什么石子儿硌着。
半晌,二人终于滚到下游,停了下来,西淮在银止川怀中,微微地喘息着。
他仰面看着银止川,少年的眼睛很明亮清澈,照在阳光下,几乎像敛着两汪清潭。
和这溪水一样明净。
“我心悦你。”
良久,西淮喃喃说。
他看着这个在任何时候都将自己的安危放在第一位的男子,低低地,怔神一般说:
“我是心悦你的。……银止川你明白么?”
银止川伸手,从他额上捋开一缕乱发,低哑回:“嗯。”
“未来……无论发生什么。”
少年却执着地注视着银止川的眼睛,眼底有种令人看不透的隐忍和期许:“你都要相信这句话,好么?”
“好。”
银止川自然而然说:“你心悦我,我求之不得,又有什么不肯相信?”
西淮闭上眼。
不一定的。
如果你知道了一切,就不一定的。
他在心里说。
“我不是个很好的人。也许撒了谎骗你。”
西淮轻声说:“但是我心悦你,这是真的。你以后……一定一定,不要怀疑这一点。好么?”
第123章 客青衫 76
回去的路上,西淮心事重重。
银止川想了办法来逗他,以为他是因为被自己挠痒痒,摔进了溪流里不高兴。故意问西淮要不要和他一起去看濯银之枪。
“我已经知道它在何处了。”
银止川道:“你想同我一起去看么?……那是一柄很长,很漂亮的枪……任何人看到了,都会挪不开眼。”
“而且,据说还是开启乱世的钥匙。谁提起它,就是天下众将之首。中陆也会自此分崩离析……”
然而银止川不知道,西淮神不守舍,正是与此枪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