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风雪(209)
“明年……有明年的礼物。”
西淮从摊开的古籍上收回眼光,勉强露出一个笑,望着银止川。
“你想要什么礼物么?”
银止川问:“我也送个你一样东西吧。”
“你送给我的东西我已经收到了。”
西淮却说:“你不要将它收走……就很好。”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的视线里慢慢都是银止川。
银止川甚至能从那双漆黑幽深的瞳孔中看到自己的倒影。
然而西淮就这样沉默地看着他,很久都没有移开,像要一直把他的身影装进眼睛里带走一样。
“……怎么了?”
银止川怔怔地,突然从西淮的注视中察觉到了些异样,奇怪地笑了一下:“你最近……好像有心事似的。”
从前几日毫无理由的落泪,到现在无时无刻不在看着银止川身影的留念注视。
即便是迟钝如银止川,也仿佛意识到了隐约的不对。
“没什么。”
西淮却说:“想到我爹亲了。再过几日,就是他们的祭奠。”
银止川张了张口,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却见西淮闭上了眼睛。
他面向阳光,太阳的光线落到他的脸上,越发显得苍白。
他的身形和面容都透出一种脆弱感,就好像一捧稍稍一碰就会被毁坏破碎的琉璃一样。
“我有时候想,要是能一直这样过下去就好了。”
良久,西淮轻声说:“但是为什么世事总是常分散,少聚欢。”
“……”
银止川无法回答他这个问题——他和他一样,都是饱经离别的人。
最后,庭院的墙外有一位挑着豆花路过的老人。
他肩膀上扛着扁担,一面走,一面唱:
“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此事古难全。……唯愿人长久,与君千里共婵娟。”
——惟愿人长久,与君千里共婵娟。
西淮静静听着,那悠扬的声音好像从隔世传来,将他此生一切意难平的悲苦之处都诉之一句。
如果真的无法长相守,那麼明月共看,可请风遥递,千里托寄相思。
西淮看着那白墙高篱,怔怔的,不知怎么突然落下泪来。
当晚,西淮在灯下熬了半个通宵,做好了那个荷包。
并在里头放了一张信笺。
上头写了他从来没有对银止川说过的话。
西淮把信笺放进荷包里,并想象了一下银止川受到这荷包的情形。
他也许会很高兴的吧?
西淮想:在未来他不在银止川身边的日子,这个荷包会代替他,让银止川不受孤单。
这样想着,让西淮自己心里也有些高兴,很想让银止川快些收到。
他再次检查了一番荷包的针脚,都是很漂亮很缜密的,这才将荷包封了口,放至枕头下,缓缓走到桌边去吹灯了。
月亮很快升到了最高处,夜色深沉。
近四更的时候,一只镂空的细管却点破窗纸,悄无声息地吹进了几缕白烟。
冷四春蹲在屋檐上,过了会儿才走进西淮的卧房。
然后径直从床头摸走了西淮枕下的荷包。
“花君。”
他重新回到屋顶,却很恭敬地,单膝跪倒在一个轮椅之前。双手奉上西淮的荷包。
花辞树淡漠地取了,拿在手中看了看。很柔软精致的东西,一瞧就知是花了心思的。
只是从前只知叶逐颜的诗做得好,不想他愿意爱一个人时,也能做出这样精巧别致的传情之物。
“这个傻孩子。”
花辞树低低说,但没什么感情,只潦草地放到了身后黑衣男子的掌心中,吩咐道:“把迷梦草加进去。……既然叶公子下不了手,那麼我们来替他做吧。”
“不要留痕迹,然后再原模原样地放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荷包是西淮送的。
他不知道里面被花辞树加了毒。
回头银止川收到了……
@逐颜出来背锅。
第138章 客青衫 92
为银止川补过生辰那天,西淮亲手将这枚平安符挂到了他的脖颈上:
“愿你平安,永远与伤病无关。”
银止川竭力绷着脸,不想让自己笑得那么明显,好歹显得“喜怒不动声色”一点。但是他翘起的唇角,和一下下不停亲着西淮面颊的吻,早就败露了他的心情。
他们一块去星野之都最高的楼上吃饭,银止川把身上的玉佩全兑成了金株,用一大袋布襟兜着,沉甸甸的。
他和西淮一块趴在栏杆上,悠悠然地往下看。
此时已至深秋,星野之都各处染上一片金黄。站在这城内最高的君子楼上,能将所有风景尽收眼底。
神女河中的十里莲花早已经败了,只剩下些枯枝,岸边的一夕海棠也早已经开过。
望了一圈,倒是不远处一颗探出了围墙的梨树有些意思,结满了果实,一颗一颗,漂亮葫形的果子沉甸甸地坠在枝头。
“想要么?”
银止川问西淮,西淮点点头。
银止川一笑,于是掏出一枚金株,以指作弓,就这么稍稍一用力,将金株弹了出去——正中梨枝。
梨子在枝头摇摇荡荡地晃了一下,很摇头晃脑得,像个醉汉。再接着,便听“噗叽”一声,梨子掉落到地上。
隔了这么远,西淮也不可能去捡来吃,但是不知为什么,只远远看着,就很高兴似的。
忍不住弯起唇角,两个人一起笑了起来。
像两个恶作剧得逞的坏孩子。
“我以前还偷过他们家的梨花。”
银止川毫不避讳地说,他懒洋洋闭着眼,笑着道:“因为我家没有,很想拿在手上看一看。然后被那户的男主人一状告到我爹那里,给揪着上门去给人家道歉。”
但是后来那户男主人因病去世,女主人也重新改嫁,这座曾经热热闹闹的庭院,也荒废下去很久了。
只有探出墙的梨树,年年开出洁白喜人的花朵。一年更胜一年繁盛。
“也不知道我们今天弹出去的金株,又会被哪些偷梨花的小孩捡到,好好惊喜一番。”
银止川笑着说,“你还要么,颜颜?”
他向西淮伸出手,掌心躺着圆润光滑的金株,邀请他一起做这打梨的坏孩子。
西淮也来者不拒,就这么从容地接了,学着银止川的姿势,往梨树的方向投金株。
但是荒院和梨树都隔得太远,若非有银止川那样的指力,很难将金株真的射中梨枝。
于是银止川瞧得哈哈大笑,俯到西淮身边,歪着头教他投株。
时隔很多年后,西淮都还记得他们最后欢笑的那个下午,以及银止川俯身到他身边时,从背部传来的炙热的触感。
“今朝有酒今朝醉,莫使金樽空对月……”[*注1]
时间过得很快,不知不觉就到了晚上。
空寂的月悬于天上,银止川饮了酒,趴俯在栏杆上,呢呢喃喃地说着醉话。
西淮尚且清醒,坐在他身侧,很静默地看着天际。
这一夜有焰火,是他们特意点的,为银止川庆生辰。
恰好天空也无云,明月格外饱满。
可是在月亮如此圆满的晚上,他们要即将分离。
西淮看着身侧醉得厉害的银止川,他已经闭上了眼,醺蒙蒙的,嘴里还在呢喃着什么。
他想最后和银止川说点什么,但是这样也很好。
免得银止川是清醒状态的,他不好脱身。
反正今天已经过过了十分快乐的一天,不是么?
西淮慢慢地牵起了银止川的手,与他十指相扣,犹豫了很久,还是忍不住亲了他一下。
银止川的唇总是很烫,扑着温热的呼吸,西淮触上去的时候,还尝到了他口中醇香的酒气。
似乎被西淮冰凉的唇冻到了,银止川蹙了下眉,无意识哼哼了一声,于是西淮很快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