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广告商(7)
罗月止低头深吸一口气,心跳如擂鼓。
“以上二策,皆以人为本,不论是书册打折的活动还是破财免灾的由头,知者多则成,知者少则馁。成败的关键便在这四个字——广而告之。”
虽说在炒股这件事上连连亏损,但罗邦贤能把书坊经营到现在的规模,必定是有些经营智慧的,故而听完罗月止说话便频频点头,已经明白这四个字的重要。
“为了达成这个效果,儿子另有几个小的计划,但其中细则仍需与爹爹商议。”罗月止有从怀中掏出自己写了整日的策划方案出来,和罗邦彦凑在一堆交流起来。
“小计其一,儿子欲与书坊门前立一木架,上面张贴告示,与来往行人书生把这件事解释明白,并每隔时辰便差识字的工人大声诵读三遍,以吸引瞩目。”
“小计其二,儿子想专门雕印刻板,将我们的打折信息与所有数目均陈列清楚,只此一页,转印千份,与孔雀门始至太学,差小童沿街发放,尤其以学子们常来常往的勾栏瓦子为主,扩大宣传范围,以达广而告之的目的。”
“小计其三,儿子比较多家竞争对手的书册,发现咱家书册之装帧检校,皆为上品,从不偷工减料,甚可比肩国子监引发的官方书册。如今商业竞争如火如荼,早已过了酒香不怕巷子深的旧时节,我知晓爹爹是儒商,不愿学行夫走贩嘈喳叫卖,却也该将咱家的好处宣扬出去才是。
故而我想出第三个小法子,便是请当世贤名出众的好人,与咱们作为背书,写几句褒奖之词,以半页之宽夹于书册外皮之外,兼带花纹图案,唤作'腰封'。只要卖出一本,便可以一传百,以作后用。”
“此三则小计实在精妙!”罗邦贤对罗月止刮目相看,他上下打量自己二十出头的儿子,欢喜太多,以至于变成了惊讶,“阿止……我自问从未让你涉足买卖生意,顶多叫你帮忙检验雕版,你、你这是怎么了?何时有了这样的经营头脑?”
“还不是多亏我那云游四方的义兄。”
罗月止早有准备,故而面不改色,对答如流:“这些天,何钉哥哥总与我说天南海北的故事,叫儿子长进良多,我吸取天下商人的智慧,草船借箭,这才有了如今这一套计谋。”
罗邦贤为人温和赤诚,听他这么说,眼泪差点掉下来了:“小何郎,真乃我罗家之福星……”
正坐在夜市酒肆中大口喝酒的何钉,却不知自己正被罗家爷俩一齐惦记着,猛地打了五六个惊天动地的喷嚏,却是后话。
罗家父子秉烛夜谈,将三大计三小计的细则一起讨论决策,转眼便是两个时辰过去了,罗夫人中途来了一趟,问他们爷俩在搞什么猫腻,怎得深夜了还不去睡觉,被两人一起瞒过了。
罗邦贤揽着妻子把她送回屋,在床边坐了一会儿,哄她睡着了,才又回书房去做事。
罗月止两世母胎单身狗,看父母举案齐眉感情甚笃,高兴是高兴,暗地里却酸得直牙疼,不过没敢表现出来。
“前两个小计,便依此行事。可第三小计却麻烦……”罗邦贤眉头微蹙。
“爹爹辛苦,只管操劳其余事项。”罗月止收回胡思乱想,笑道,“第三小计儿子已有些眉目,便交由儿子去做吧。”
第三小计,寻得贤名出众者,写两句褒奖之语印作腰封。
这自然与罗月止之前拜托王仲辅的事情有关。
转眼便是三月之初,春杏茶会终于开始了。
第5章 苑囿辩德
金明池是大宋年间举世闻名的皇家园林,毗邻城西诸寺,后世与琼林苑、玉津园、宜春苑一起被誉为“东京四苑”。
金明池虽是御园,却不禁民游,甚至允许百姓们在其中摆摊做买卖。饮食果子、金玉器具、船舶租赁、歌舞女仆、甚至地产租卖这种生意,都有在苑囿之中经营的。
其中尤以西岸地广人稀,绿树如云,还被辟为垂钓区,游人在池苑购买牌子当作入场券,按人头计数,就可以在金明池畔钓鱼。
虽钓上来的鱼仍需掏钱购买,而且价格并不便宜,但在水边便能现场宰鱼现场吃,佐以和风春景,实在是美妙至极,是民众们都趋之若鹜的游玩项目。
本次春杏茶会,举行在金明池东岸杏花林中。
阳春三月,苑囿繁华,学子如织,杏树吐蕊,无尽芳菲。
本朝苏轼有词《蝶恋花》:杏子梢头香蕾破。淡红褪白胭脂涴。可惜如今年份,那苏东坡应该也就三四岁的年纪,还在老家眉州满地乱跑呢,只能错过了康定元年春,开封城内格外繁盛的杏花。
罗月止今日一早便出了门,今天有要事,还郑重其事地穿出李春秋给他置办的新行头。
他有求于人,不敢显贵,头上未带冠与帽,只插了白玉发簪,身上衣服分内外两层,里头是一件雪白雪白的直裰,外头套皂色纱制的宽袖罩衣,腰间缠着一条宽松的绦子衣带,绳结边坠着芡食白的流苏,直垂到膝边。
乍一看上去,便是个极其干净斯文的小书生,水墨二色浓淡相宜,和商贾的张扬之气那是沾不上半点关系。
与王仲辅会合后,他那好哥哥上下打量罗月止半天,评价道:“好看是好看,却太素了,看着可怜。”
话音未落,王仲辅伸手折下街边一根粉扑扑的桃枝,摘取数枚细枝嫩蕊,提手挽袖,便要往罗月止脑袋顶上插。
罗月止大惊失色,四处逃窜:“就是要可怜!不可怜怎说得动那王公贵族帮我……我不插花,好仲辅,你快拿走,打死我也不插!”
王仲辅与他玩闹片刻,见他实在不情愿,只好作罢,一边嘲笑他矫情,一边反手把花插在了自己鬓发上,衬得他脸色红润,眉清目秀。
罗月止狼狈地抱着头,心说这宋人委实不讲道理,难道变作一只大花篮子四处招惹蜜蜂,才算不矫情吗?
结果两人行至金明池东,罗月止忍不住开始质疑自己:难道真是我矫情了?
今日来参加春杏诗会的学子,衣袂如云,乍一看上去得有百十来人之多。这百十来人,不论高矮胖瘦,超过七成的脑袋上都斜插着各式各样的应时鲜花,粉的桃花樱花、黄的兰花迎春花、还有今日的主角,雪瓣金蕊的杏花。
这哪儿是茶会,简直就是花仙子开会,还全是男花仙子!
罗月止虽时常与学子饮宴,却多在茶坊酒楼里,这样蔚然壮观的“大场面”,真真是两世为人头一回见到。
这群人分成两拨,一拨人围在成排的矮塌边,杉木矮桌上摆放着各类茶具,茶碾、汤瓶、茶盏、茶筅无一不精致,他们临水斗茶,茶香借着风,能一路飘散到池水对面去。
而另一拨人则在杏树花荫下或坐或立,偶有人站出来,面对诸人款款而谈。王仲辅与罗月止一对眼神,二人齐朝这拨人走去。
罗月止一边走,一边无声观察那群书生,他们位置虽松散,却隐隐看出来,正将一年轻男子敬于上宾。
不出所料,王仲辅小声与他耳语,说这便是那位敬王嫡孙,郇国公的嫡子,后过继为安国太子的嫡孙,当今圣上的亲子侄,官拜右千牛卫大将军的赵宗楠,赵长佑。
那头衔太长的宗室子弟在一众布衣白衫的读书人当中,算得上极其显眼,头悬莲花碧玉冠,外罩半透明的纱幞头,五官毫无遮挡,高鼻棱唇,眉目煌煌,面皎如月。
他穿得也好,一身丝绸做的长衫,金银腰带,碧玉丝绦,长身鹤立,贵气逼人。
说他长身鹤立绝不夸张,看他头顶那颗鹤立鸡群的玉冠,身高估计要有五尺七八寸往上。
可不要觉得五尺七八寸是在说矮脚豆丁。按照宋尺来算,五尺七八寸,已经一百八十厘米往上,去选拔禁军都足够。元末明初《水浒传》里写的什么身高八尺,估摸是为了艺术效果有所夸大的,否则遍地都是两米往上甚至三米高的壮汉,这群人聚起来,都不知道要去上梁山还是要去打篮球。
王仲辅拿手肘怼怼他:“月止,你怎又发呆了。”
罗月止这才从臆想中回神。所幸这里人群密集,又有人大声说着话,那姿容极其出众的上宾并未察觉他不太尊敬的目光。他便不再胡思乱想,认真去听学子们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