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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万个夜晚中的水上灯与梦(94)

作者:凯奥斯 时间:2021-09-08 07:17 标签:快穿 强强 情有独钟 边缘恋歌


91、机器 06
  “我问的任何问题你都能如实回答我吗?”
  “我不对您说谎。”
  艾伦如此回答,却在我要他给我一个确切的答复时,并不给我想要的。
  “请把它看作一个解闷的谜题吧。”他说着,讲起了第四天的故事。
  “上午9点整,市长先生弯腰跨出闪亮的黑色轿车,议政厅外一整队记者严阵以待,□□短炮对着他闪个不停,他一边系着西装纽扣,一边大步上台阶,他走路的姿态被多家媒体称誉自信而富有领导魅力,‘领袖’这个词对他为时尚早,但是明眼人都知道那只是时间问题,只待总统卸任。
  这场会议是本市四个区的年终述职,其中充斥着自我夸赞的喋喋不休,对未来的展望,从官员的发言来看这颗星球发展大有前景,起码在几百年内都不需要再担心能源问题,这或许是实话,但是未来究竟往何处发展不可预料,无人会当众点出,普调中民众情绪日趋绝望。
  市长双手搭成塔形挡在下半张脸,遏制住将要迸发出的呵欠。他微笑点头,发言者满足地坐下了,换上一张相对年轻的面庞。这是刚继任不久的娱乐区区长,年轻力壮,忧心忡忡。
  ——‘必须要加强对地下的管控。’他说,‘从各区的调查数据来看,在冰河季中的死亡率节节攀升,无论是在谋杀率和自杀率上,我很担心如此持续下去,对比2015年,我们很快就会失去近三成劳动力,甚至更多。’
  他畅快地侃侃而谈,闹得周围人都坐立不安,市长不得不立即打断,警告他所得的数据未经验证,不得在如此重要的会议上擅自发言。那年轻官员还想继续,被左右按住了——市长给他讯息,待会儿私下谈话。而会议上的其余官员岿然不动。
  市长威严地通知其余官员,此等严肃问题必须首先报告给自己核验,受批准后才能在会议上发表。同时他已然决定对这个年轻人的大脑动点手脚。
  此等提议自然被他压下,永不再议,倘若连地下都严加监管,还怎么做生意?做不了生意,又如何能喂饱那群忠心耿耿的部下。至于其忠诚的对象是他或他的钱,都差别不大。
  下午14点,他赶赴生态区参观近期刚刚建成的蒲绒基地,这种植物成熟后会长出白绒一般细密的冠毛,收集下来能制成强效致幻剂,据说使人有飘飘欲仙之感,等制成药后,主要输入向娱乐区,辐射向全球。目前研究看来它不会过于损伤人体神经,但是谁知道呢,市长本人不愿意冒险。说来实在有点不可思议,他手下研究出来的娱乐品,他一样也没动过。
  他视大脑为精密的宫殿,不肯轻易破环。他人的宫殿则不在他的顾虑范围。何况那些庸碌之辈哪来的宫殿?
  眼下总统因个人琐事闹得无心政事,原本还能与他斗个旗鼓相当,如今大大不如了。总统那个人色厉内荏,看起来仿佛又有原则、又正派,一直嚷着肃清、管制、平衡,甚至要求放松地上酷刑,加强地下管制。他自诩正义之徒,实则跟妇人没有两样,受了挫折只想封闭内心,什么也不顾了。这样的人,也配为一个星球的首脑吗?
  市长自认为有资格得多。他如今春风得意,一呼百应,只除了总有小飞虫跟在身侧,如影随形,总与他作对。那虫子原本是儿子养的宠物,他爱惜儿子,听从他的意思没有把那女孩完全管制在手里,只恨这样更造成他唯一亲生孩子的惨死。
  市长表情严肃,很快把自己的思绪拉回来。从蒲绒基地走出,一行人又陆续参观了果蔬园、珍植园、嘉木园,空耗时间,走得脚疼,市长兴趣寥寥,直到在动物园参观的某一处,市长侧头跟秘书耳语,秘书再悄悄转达给区长,待到行程结束,市长等人与生态区的官僚们分别,坐上自己的轿车,地上多了一只黑布围罩的笼子,市长掀开黑布一角,里头一只黑喙曲颈的白鸟歪着头盯视他,市长将笼子放倒,鸟儿响亮地惊叫,展开翅膀扑腾,其翅膀内侧的大片羽毛遍呈柔和美丽的朱红色。
  市长满意地收手,认为这该是个不错的礼物。
  19点,车子在总统邸停下,市长本人提着棕色皮箱站在庄园门口,摄像头通过验证,铁门在面前展开,他轻车熟路穿过花园,对喷泉旁的绿坪上漫步的孔雀目不斜视,按响门铃,一个面容秀丽的年轻女佣给他开了门,他踏步进去,女佣低眉顺眼地立在一旁,“总统在二楼的书房等您。”
  市长拾阶而上,在二楼的楼梯拐角处和正下楼的总统之子撞个正着,对方穿着一身铅灰色丝绸睡袍,领口大开,其上全是青红的痕迹,市长侧身给他让路,对方爱答不理地拢拢衣袍,踢踏下楼,市长从背后打量他,只见他脖颈间一道勒痕发红破皮,几近青紫。他在心中讥笑,总统只怕指望不上他这个儿子。
  市长敲门,总统的声音沉沉从门后传来,他推门而入。
  到了21点,市长才回到自己家,那只棕色皮箱留在总统处,他独提着鸟笼下车,在后视镜瞟了一眼,确认脸色没有问题,在家门前站住嗅了嗅袖子,没觉察有特别的气味,这才换上满脸笑容开门进去。他没看见预料中的画面,满面慈祥地笑容僵在脸上,成了一张扭曲暴怒的假面。
  满室灯火通明,他唯一的、失而复得的儿子站在窗边,紧紧攥住穿黑衣服女孩的手,一个劲儿地追问:‘你是谁?你叫什么名字?’
  那女孩扎着高高的马尾,一身精练的黑色衣裤,上边装备满武器。她扭头看过来,一双狐狸般可耻可恨的眼睛,市长疯狂呼叫起警卫,务必将女孩当场击杀,死得越惨越好,她身上的每一处伤痕都可以换成高昂的金钱。
  女孩对他笑了一笑,扭头继续跟市长的儿子说话:‘闭上眼睛。’
  他乖乖地闭上,没有丝毫犹疑,没看见她手中枪似的。
  警卫纷纷赶来,越涌越多,估计到市长对独子的疼爱,谁都不敢开第一枪。女孩抢在他们所有人之前,用手中的枪射中市长儿子的眉心,他应声倒下。
  女孩拥着他无力的身体,把他放在地板上,‘睡吧,朋友。’她说,语气感伤到了极点。
  十几只枪一齐开火,把她半个身子打碎,女孩立时也在旁边死去。
  市长看也没看一眼那具稀烂的尸体,慢慢走过去,跪下来,轻轻抚摸着儿子还温热的脸颊,心脏才紧揪着剧痛起来,他呼吸不过来地大口喘着气,拳头不断狠狠捶着胸口,面孔白得像死人一样。他站起身,抢过警卫的配枪,狂乱地扫射女孩残破的躯体,直至打空整个弹夹,还把扳机一个劲儿按下去,怒嚎着要更多的枪。
  没人敢阻拦。更多枪递到手上,他一直打到那残躯成为碎肉,理智才恢复些许,随后喘着粗气叫人把女孩拖去克隆。克隆几十个,上百个,越多越好,“我不在乎要花多少钱,从今后我要她做我练枪的靶子!”
  他赶走所有人,自己抱着儿子的尸身去花园,在那里立起一座碑,和之前的几座并排在一起。
  等做完这一切后,他满身泥土,正装的白衬衫汗湿了彻底,他在地上不成体统地坐了一阵,返身回狼藉的大厅,拎着鸟笼到儿子的墓边。扔去遮掩的布帘,打开鸟笼,粗暴地拽着鸟脖子把它提出来,恶狠狠地双手掐死。杀死一只濒危的朱鹮与杀卑贱的野鸡没有差别。
  他把这件礼物埋在新碑边。
  他返回卧室,没多久秘书小心翼翼敲门,问是否要接少爷回家。
  市长在窗边的靠椅上呆坐了许久,秘书不敢催促。他昏昏沉沉的,一时竟然丧失了主意,又过了很久才勉强出声:‘过几日吧。’
  一天的思绪混杂一处,在眼见一片光明的前途面前,他时不时坠入永夜。
  人命是不足一提的东西,只管堕落,只管死去,所有的人命都是玩意儿,只除了他和自己唯一的孩子。要是那孩子不在了,他要和谁分享这份荣光?市长靠在枕头上,展臂立起床头矮柜上的一张合照,矢车菊蓝眼睛的男孩在他身侧,在海边灿烂地笑着。那样的笑颜是久也没有见到的了。
  那孩子总是倔强,既不肯备份基因,也不愿将记忆复制。他趁儿子熟睡时的几缕发丝,叫他总有办法复活,可是记忆备份总没有办法。有了记忆,他会像受磁铁吸引随那女孩远去;没有记忆,在熟悉无比的外表下,总有叫他内心无限悲凉的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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