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年华(36)
“哎看着!”
靠,why?!他又被一颗篮球瞄准了后脊梁。
那天惊蛰,器材室,他终于从背后抱住了颜家遥。对方僵住不动,刚垫完球,在喘,挣扎叫骂均忘。他朝思暮念到几乎立刻勃/起。他在他脖子上深深吻了口,忍住不舔,“一分钟。周末我去找你,不会到你家,不会被看见的,我给你电话,你就出来,带上你妹妹。麦当劳她想吃吗?然后去野生动物园,在大蜀山,或者逍遥津也可以。让家宝穿漂亮点吧,她肯定会喜欢的。你记住了吧?周末,我撤了。”
又快又乱,简直是段饶舌,“说什么?”
“我喜欢你,我撤了。”手又箍紧,说:“我爱你。”才真的走。
湛超那天第一次见颜家宝,在太阳城。
颜家遥一七五有余,女孩发顶几乎已齐平他胸口。一张惊喜多过遗憾,缺失好奇又明显不知轻重的脸,其余地方都不像,只嘴角和哥哥一样,抿住不动时走势朝下,倔写在了纸面上。看起来俨然是只一直懂事又偶然会不驯顺的野鹿。爱你所爱。湛超心底塌陷一角,看得居然觉得感动,事后总以为奇怪。他唯恐自己不够好,不知多温柔、不知多谨慎地蹲下,抬手摸她左耳,说:“家宝。”好奇怪,多一点音乐,或飘雪,就像个怨嗟抟结的场景了。女孩也疑惑,这大个子为什么无故请她吃东西、玩好玩的?为什么他看自己的眼神竟像父亲?她突然想起那次电话,于是嘴成欧型:“你!超人!”
看她脸颊有淤青和结痂的微疤,湛超没来由痛心,问哪来的。颜家遥穿一件水洗加绒牛仔夹克,陈旧却干净,有老皂味,“过年在农村跟别的小孩打架,她自己摔的。”
他正很用力地昂着头,喉结棱棱凸起。他正看74号基督教堂的尖顶。
第一家麦当劳99年落地宿州路,肯德基早它三年诞世皖中,只知道都是洋快餐,东西贵,有闲钱的才去打牙祭。最初听说,逢颜家宝某次发水痘,颜金消失的前一年。颜金身躯艰难蜷缩进窄床,将冰凉面颊滚过女儿苹果样绯红的脸,柔情到几乎在低哼:“小宝,快快好,嗯?好了,爸爸带你去肯德基买炸薯条。”颜家遥藏在门边闭眼,很龌龊地,幻想那张面颊也带热着滚过自己的脸。
进门一股香气,呆久了像要浑身冒油。红黄相间色块大面积铺开,平桌座椅齐整如列队,门旁立一樽小丑,形貌衣着异样夸艳,一眼你觉得滑稽,盯久了就觉得冷漠可怖,背后掩藏有杀意。薯条颜家遥算见识了,土豆切条用油炸了撒盐抓一把来卖,买的钱够买一土豆麻袋。美国人太黑心。他吸口纸杯里的可乐,看汉堡、薯条、炸鸡翅、玉米粒,累价不超自己口袋里的钱。他心定了,支颐咬管子,喝得打冷颤。
提了是生日,女店员有赠一只史努比环游世界系列玩具,又递上彩笔、画纸,“小妹妹可以画自己想画的东西哦,写上名字,我们以后会选一些裱起来挂店里哦。”
“画什么?”颜家宝鸡翅啃得奇净,依次嘬了五指。
店员笑微微,“随你哦小妹妹。”
颜家遥:“你就画,祖国万岁。”
“怎么画?”
“中间一面红旗,底下全是花,三个你那么大小孩在花里敬礼。听你哥的。”
湛超手抵着鼻子咯咯笑。
洋快餐可乐半杯是冰,管子搅动,哗啦啦响声清脆,气也灌得足,一口下去一线碳酸柱戳穿鼻腔直搠脑仁。颜家遥想说“施舍”,可连一点点的不适也体会不到,这么莫须有地安罪名,未免内愧。只是,这样被你包绕,我哀不起来我愤不起来,我应该是个自恃可悲可怜的忧郁又自尊心膨胀的傻/逼才对啊。不对吗?我不自我哀怜简直活不下去。无耻的人最幸福。
湛超也拿了张画纸,捻起根碳黑的蜡笔。他笔尖距离画纸一寸,延延停在那里。关云长?裸/女?颜家遥?笔随即被撂下。他大口大口喝可乐,逾刻憋了个震天猛嗝,颜家宝吓了一跳。她往纸上画了一团斑斓的不明物。颜家遥笑得呛了口沫。
外头是闹市,有车,有人,的确是一团斑斓,是不明物。
“你真的不喜欢我吗?”
颜家遥思考了很久,脑子基本一片空白了,“不是,我没这么说。”
第31章
案子归瑶海刑警队一个姓刘的管。刘警官黑面不高像张涵予,上午带人来调查,没一刻又走。永达是块青砖,掀了看有蛇虫鼠蚁,要么脏要么毒,齐聚一堂,谣言在这儿半天百变。这版不传奇,听着就跟藏床底偷看来的似的:管老板前夫猪狗不如,呸,侮辱这两个物种了。那孙子按月给她家送抚养费,听说回回留下要弄弄。谁给钱谁大爷又不是没搞过。那天也是巧,估摸二老婆甩脸子给难看了,那孙子骚酒喝多又去了,甩一沓钱说,脱。管老板那天也不知怎么想,衣服脱一半才不愿意,就不,说,不让。孙子要来强。管老板就说,谁都让弄!对楼的都让弄!还就你不行!接着就难听了:婊/子还夹着;你就是个太监。接着就打了。赶巧手边有小刀,说不快,还粘着苹果皮在,哧哧哧哧就乱攮。说警察进去半血半尿。都失禁了。
小何中午叫了份石锅鱼,一个人吃顶两个人整好,他端进岑遥店里,“快快快搞个垫子我手要烫熟了!”岑遥随手拿来台账本。
要吃的,想说的,按讲都该配瓶白的,但商户喝酒给经办巡楼逮住要罚款,就干吃。
小何滋滋嘬鱼眼:“我想不通啊。”
“你都想通了要警察干嘛?”岑遥说。他最近胃又隐隐痛。
“哎不是,那他老公诶。”
“前夫。”
“那也是睡过的!说杀就杀?”
岑遥说:“你没看过《红蜘蛛》吗?”
“我都后怕。”
“你真是没事找闲心操,你包/皮割了吗?”
“滚,小学就割了。哎你想,悠悠她多可怜啊。”
岑遥看他。
小何挑着锅里的脆花生,一颗颗塞进嘴,“我假发还卖不掉呢!要但凡我跟富的一点关系我就领回来养,省得还得结趟婚自己生,也太吓人了。”又问:“管姐,能见吗?”
“等判吧。就见也轮不到你啊?你谁啊?”
“最毒妇人心。岑遥,我觉得老古人话没有错的。”
岑遥擦擦嘴,“你帮我看一会,我出去趟。”
“干嘛呀?成天心思就不在店里,明年你铁倒闭!店盘我。”
“你管我。”
岑遥去人寿办颜家宝的婚嫁险。这鬼险种名字有歧义,叫人以为是嫁不出去就赔钱,不然,这险是挂噱头,定期缴纳保费受保人年满二十二拿钱。拿钱不比去送钱,前台制服周正,拉长一张青春面容,逐张递单子,敲击键盘说,签字。写第四张时听头顶爆开声变调的“傻/逼你去死啦”,以为被骂,岑遥抬头,隔壁柜员低头窃笑。“我说我男朋友在。”姑娘咧下嘴,不耐之外终于有一丝不具威胁的生机。她指左耳,戴了蓝牙。岑遥突然觉得这些女孩终究还是可爱的。流程搞定,“好的可以了”,”谢谢你”。
人寿楼下有便利店,一排濒窗朝阳的长桌高脚椅,卖热饮关东煮,岑遥要了杯五谷豆浆。“偷得浮生半日闲”烂大街,“平常”都成了“偷”。平常小憩、消费、喝一点,凡人过了二十五,大多的理应轻易被划进“奢侈”的范畴,背后不倦不息追咬的黑狗连半夜也哧哧流涎虎视眈眈盯你入梦。岑遥头侧贴臂窝,视界颠倒九十度。
保额且增且抹拢共一万不到。一万如今哪还算钱?——那是傻/逼的说法,凭什么不算?保额转入账户,岑遥填了陆娇娇的建行号,不为别的,为颜家宝姓颜。
觉得倒霉的日子里也会有片刻极静的时间。灰尘簌簌下落,与此同时,你听见地球内部的微响。岑遥觉得那声音尾部拖曳像童年老家的羊叫。日光很好,他犯困,打算趴着眯一会儿。他才听出便利店广播是变奏的生日歌。
不管何时何地,睡前脑际要播个小剧场,倒带、停格:湛超高中有次问他,我过生日你会送我什么。他想了想,说,如果我以后很有钱,就送你一台施坦威。这种事情如果不是突然闪念,它弹珠大小,一旦探底,此生都很难再想起来。
睡到落日,打了个冷颤转醒。
收银已换班,问豆浆要不要再热,岑遥摇头眼花花,捂住脸侧睡痕。手机按亮满屏是湛超的消息,一个烧烤店地址,跟大串“快来快来不来回家咬你”之类的的狗屁话。
徐静承以函数带入,计划而立之前生命动线应准确笔直,愈后愈可肆意画弧。一直这么做的,可人生终归不可控制变量,诸如“两性”不可捉摸,接近宿命,所得非蜜糖即大概率是戕伤。徐静承也没逃掉,直线毕竟最难画,尿意闪过都会致笔迹歪斜。
他与妻子幸运在本科能因爱而自由结合,未做丝毫不雅的反抗与妥协。说出去也很体面,是杏林之家。之后立业、存款、置车、购房,后代诞世,依然是直线,妻中途创业他升医师。但之间的异梦与隐忍徘徊,并不出格,却全然是自我化的“不可言说”。
难道要坦诚说:我因妻以外的一名异性有过强烈性冲动;妻睡觉偶有微微鼾声,一度觉得非常可爱,但最近的夜里我突然觉得吵闹;宝宝从妻坟起的肚囊里挣扎爬出,周围笑语欢声,我恍恍惚惚浑浑噩噩,却觉得很可怕;我有意报复就会冷战;我时常悲观认为最好的时代已过去,现在是残局里果腹,坏人贱人臭傻/逼举目皆是,每天都在打仗,连每天吃什么都跟着失控,随时老之将至。气定神闲不愠不火,才真有病。
徐静承才想起他第一次计划之外的轻微偏斜,亦即对于情爱的初印象,是呕意,事关自诩挚友的高中同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