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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年华(28)

作者:Ashitaka 时间:2020-04-11 10:54 标签:HE 都市

  老熊的确是老熊,瘦猴叫小丁。湛超似乎跟他俩熟得很,说清各自姓甚名谁,玩笑地推搡两把,各自忙各自。小丁扒蒜,老熊煨汤:“等吃吧!”
  湛超拉岑遥去看老熊的工作室。——其实就一间满当当的破屋,不细看,你说:妈的什么破铜烂铁乱糟糟?
  “乱糟糟?”湛超耸眉,“这些卖了比我还贵。”
  “也没人说你值钱啊。”
  桌上一个电子琴,两台显示器,靠墙放了只仿古的五斗橱,贴有木刻雕花,箱肚掏空嵌玻璃,里头摆着吃饭的家伙事儿。岑遥不懂,据湛超介绍,“这是松下,是老熊最早买的,现在用比较业余,他刚带我进组的时候,只给我碰这个,说摔了没事,妈的老抠门。这个是索尼,索爸爸知道吧?索尼FS7,这个挺牛,600M码率内录,电动变焦。那个F55,一个组拢共就那几个扛机子的,两台够了。摇臂稳定器滑轨什么老熊没摆,那是佳能5D,拍拍照,那个是镜头,那个、是航拍吧?之前我在时候,老熊还没买,是大疆。其实纪录片,不放央视上播,用不着什么航拍,我看是老熊买来装逼的,他可能中彩票了。最早其实是用手持DV,又糊又抖。”岑遥看湛超上下翕动的嘴唇,忍不住笑,模仿起广告:“行家啊~”
  再旁边是书架。以为得是福克纳伍尔夫,一瞄书脊,靠,叶子楣跟叶玉卿。边上密匝匝塞了碟,依然多数港产,银河映像的杜琪峰、游达志,再么吴宇森、王家卫。影碟封面复古炽艳。岑遥喜欢《暗花》和《英雄本色》,他觉得那里面的冷狠,跟与之相对的浓情,好像万物两面,是凉的手背温的掌心,兼达相偕。岑遥抽了张《枪火》,细看封面阴鸷的吴镇宇。
  再有球鞋、船模、高达、新垣结衣,纯雄性惯常喜欢的事物。
  “遥遥。”
  “我日你——”
  咔嚓,湛超端着单反朝他按了下快门,“OK.”他见好就收。
  一道水饺不足以招待”外来”的岑遥,老熊卤了花毛,炖了肘子,蒸了鲈鱼,煮了潮汕牛肉锅。饭在工作室里吃——不是不讲究——客厅没空调。老熊调成二十度,站高取了瓶老龙口,给四个人倒满小盏,“头回见‘弟媳’,招待不周。”
  岑遥眼刀子扎向湛超,后者无辜:“我可没说啊。”
  老熊小丁笑成鹅。
  小丁朝火锅里下手打丸,汤花四溅,他直躲,“我就叫你小岑了啊?我属鼠。我作证,超儿啥也没跟我俩说,就昨天微信上发个带朋友来。
  又说:“我跟熊哥心想,哟?迪克牛仔几多年不见在深圳哪儿他妈有朋友啊,我俩一猜,肯定是你,说土点儿啊,他的朱砂痣。”
  岑遥重点抓得绝,“迪克牛仔?”
  “吔。”老熊揎拳掳袖,拆肘子肉,“超儿没跟你提?我/操,我第一见他,他头发这么老长!后头看我当个大姑娘呢。一转头,嚯,那胡子!个子又高。我心说哪儿的犀利哥啊给我找见了?没成想,真挺内秀,琴弹得是真不错。”
  岑遥问:“他不是扛摄像吗?”
  老熊说:“是,很稳。不该抖的从没抖。”
  小丁说:“一开始老熊是找他录钢琴的demo。叶导拍了借名唬人的片儿,他要做伴奏,还必须原创。叶导知道吧?就叶胖,叶昭陵,导演,丧逼兼废物,兼才子。是,昭陵,取了个唐太宗的墓名儿,不知道咋想的。”
  老熊说:“叶胖妈个逼就个杀千刀的,没个屌钱,给我两百让我找录demo的,我说拉板砖儿的都他妈不这价儿了。”
  湛超喝汤,说:“就碰着我这个傻缺了。”
  老熊笑:“你属实物美价廉。”
  小丁朝岑遥倾,说:“不是我多嘴哦。他,超儿,当时问他给多钱,老熊说两百,本来都防着他上来开骂的,结果你知道超儿说啥?他说,可以,但我现在在潮州,坐个硬座大概明天中午到。妈的还问九十块钱火车票报么噗哈哈哈哈哈。”
  “哎不提。”湛超端酒杯跟他碰,“走一个。”
  “走一个。”
  “走一个。”
  手打丸确实筋道,岑遥一咬,另半弹进碗,热汤星子溅疼了手背。
  湛超问:“叶导爱人,听说,前年没的?”
  小丁吃肉。老熊叹气儿:“是自杀,上吊,吊在他们家那层电梯井里。我琢磨着,她就是恨。她想看看叶胖多会儿能发现她。结果他妈的都瘟臭了,邻居警察去凿门,叶胖才反应过来。你说叶胖还算个人吗?他这犊子才该瘪茄子。”
  湛超放下汤碗,“该跟他离,死掉太不合算。”
  老熊:“来来走一个,祭奠了啊。”
  小丁嗤笑:“不是我多嘴哦。你讲嫂子那长相那吨位那岁数,也没个工作,她离了叶导能活好吗?叶导脑子梗,但他好爱嫂子的喔。我觉得是那种爱......就,哎,反正就很不正常那种。我以前听叶导说,他妈喜欢赌,八岁不要他。叶导说他就喜欢他老婆,白胖胖,躺下肉滚滚,像妈妈。这叫什么?”
  湛超睡过叶导隔壁,他妻子随组伺候,烧饭洗衣,就差鞠躬说“哈衣”。那些奇崛荒唐的事情他清楚。但礼仪教养不是一学校教的,他觉得不合适宣之于口,就单点点头。
  小丁说:“世上总有叶导这种,世界里就自己,谁也瞧不见。”
  老熊说:“挺绝望的。”
  湛超:“走一个。”
  小丁又面朝岑遥,说:“不是我多嘴哦。叶导那个人,啧。有次拍藏民。藏民家当家叫加措,打他儿媳妇呢。叶导让老熊在那拍。加措抡棍子了,让他在那儿拍。加措扒她儿媳裤子了,他还让拍。超儿当时就站进去挡着他镜头,特帅,说,关机!叶导说,去你妈,逼小子。然后他俩就打起来了哈哈哈哈。”
  又说:“但叶胖在他老婆葬礼上哭掉半条命,也挺真的,他老父亲西去了也没见他哭得凶啊。怪不怪?”
  湛超问:“人这会儿呢?”
  老熊说:“闭关。”
  “要‘必先自宫’啊他?”
  “憋剧本儿!《等待玫瑰》,说什么致敬贝克特呢。我看写出来也是稀碎。”
  湛超说:“还有人给他投?”
  老熊说:“不去年刚拿个小奖嘛!”
  又说:“我说还他妈等玫瑰,还蝴蝶你慢慢飞呢。我说你尿蛋白都那么老高了,还做梦啊?不有现成的让你接嘛,什么《窗外有个人》什么《床下有张脸》,先赚,别什么这个信仰那个理想,防着你后头换肾啊!你猜他说什么?”
  湛超笑:“说去你妈。”
  “超儿冰雪聪明哈哈哈哈。”
  小丁老熊又笑成鹅。
  小丁说:“换个人提吧。他忒丧门。”
  湛超说:“提你。”
  “我?”
  “后摇吗还?”又给岑遥介绍:“丁如虎,死乞白赖考四年终于找着导师塞了两条黄鹤楼总算考上川音研究生的——‘冷昂’乐队贝斯手。厌政治厌流行除了女人什么都厌。”
  “嘿哟!精辟精辟。”老熊激动了,举杯,“超儿碰一个!”
  “走一个。”
  小丁咂嘴:“哎,你这。”
  “真他妈!”老熊嚷:“我早说你录写那歌儿神神叨叨磨磨唧唧,好好一人能给整抑郁喽!”
  小丁白他:“你懂个屁。”
  老熊叹:“哎对!我不懂!”
  又说:“超儿,这犊子琴都卖了。还痴人说梦说组个什么亚洲sigur ros,就一离不开七情六欲的俗人。”
  湛超耸眉:“卖了?那好比唐僧卖了它的经。”
  “你说说。”老熊拿筷子杵小丁,“说说。”
  “我说个老母我说。”
  湛超:“嗯?”
  “他把人整怀了,要结,卖了备车,添点儿是点儿。瞧这事儿整的。彩礼还没够,妈的大嘴一张找我借。超儿你说逗不?我像能拿出钱的?”
  “我是给坑啦!那女的!她——”
  湛超举杯,“走一个,走一个。”
  老熊应声:“来小岑!走一个,你话属实少。”
  走一个。
  湛超不久推来一只白瓷碟,碟里躺着几口剔了主刺的鲈鱼肉。
  一天好像就这么随随便便过掉,无虞无义,拆分做“天”不察觉,积攒成“年”,要惊叹了:妈呀太快了。低眉抬目,活物都是在腿缝间和脚背上溜掉,如是,成一潭死水。湛超小醉,不能骑摩托,改坐地铁,拿着寄放老熊那儿的他那把吉他,闭目养神。灯牌在车窗外速切,明晃晃车厢里人员构成复杂,老妇,白领、少年、女人,各自为人,又是冤深力微的社群,岑遥一时不知道盯准哪里为宜。“你说四十岁一生,我是认了。”岑遥膝盖碰他的,“湛超,我觉得,我跟你不像,钱还完,你还是要去过点不一样的生——”
  “叮咚!本次列车终点站,机场东。下一站,香蜜湖。”


第25章
  “2月10雪。我算明白了,什么叫日记?就是不想写也得他妈每天写。想写就写不写拉倒,管他语法啊修辞啊,应该叫诗。我还就不分段儿!行了,我是诗人。正好我最近看了冯至,虽然我不配跟人放一块儿。说自己吧。快除夕了,下学期就要分文理了,就我那期末考试成绩,我看还是学文靠谱。就算我考音乐,那也是文科分低。我靠,钱越居然告诉我他要申报美国的学校。加州,回头我在地图册上找找。希望他牛逼。我爸也说过送我出国,我才不去。猴子贺磊肯定随着我步伐走,我们挺像F4,哎操了,要缺个F了。还有我爸,有生意,除夕出差,要带我妈去秦皇岛,寄来了两盒南海参,一箱双头鲍(这鲍鱼真的大的离奇)湛沛生同志半生致力于气死他老子,他不知道我爷爷当年一枪俩美国兵吗?不过好奇怪,我没有那么在意我除夕晚上能不能见着他。但我必须要表现得生气、在意,继而艰难地对他报以谅解,需要这样一个过程的,否则我即无情。他是我爸没错,但他好像停在某一年,不继续往前了。我想起他,不觉得天可以跳起来摸到,不畏惧攀高跌重了。连带着我的宝贝,我妈,我都觉得变得远了,靠,这点最让我恨他。哦今年安徽齁冷,听说六安有霜冻,新闻里看菜农损失严重。市里倒不至于冻死,可坐着坐着腿就麻了。但我在春天里!我不能避开恋爱带来的的猛烈的狂喜,我以前都意识不到。接吻,打电话,互相手/淫。遥遥我的宝贝,虽然我这么喊他,他不太喜欢,但还是会温柔地抱住我。寒假我觉得不爽,因为看不见他,我很思念他,思念时刻提醒我,我正深爱他,想和他发生性/关系(我如果真的这么说他可能会揍我,但如果他同意,被揍也划算)行了写作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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