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北宋不差钱的日子(376)
沈括便张罗着找舆图。
刚好金融司里就悬挂着一幅绘有天下各路大致方位的舆图——但也真的只是“大致”方位而已, 与沈括要求的地图精确性相差甚远。
沈括面对这幅舆图, 看得直皱眉, 但还是勉力为明远指出那露骨山的大致方位, 并且回忆起他以前所读到前人笔记里关于露骨山的记载。
“那露骨山主峰极高,得名露骨山, 乃是因为白色的山石裸~露在外,一片银白, 且峰如石壁, 状似骷髅。”
明远听得咋舌。
听起来王韶这哪里是率部去打仗, 分明像是带队去极限挑战啊!
“露骨山山顶白雪皑皑, 终年不化,听说纵使是盛夏, 山顶犹堆积雪。因此还有一个外号叫做‘雪山太子’。”沈括补充。
明远不问还好,一问沈括, 心里更为王韶种建中大军担忧——
如今将入五月, 汴京天气已暖, 想必熙河路海拔较低的河州一带也是如此。但种建中等人却要翻越一座雪山。师兄晓不晓得要带寒衣?
“什么?王子纯竟然率大军去翻露骨山?”
沈括这时候才刚刚看到邸报,惊白了脸。
“怎么?存中兄,王经略此去,除了山高路险,还有什么不妥吗?”
明远知道沈括在为母守丧之前,曾经做过陕西路的转运判官,通晓转运之事。
果然便听沈括叹息道:“素闻王子纯长于谋略,我不知这是不是也在他计算之中——如果大军选择翻越露骨山,就意味着无辎重粮草补给能够跟上。所有军械与干粮,全都要兵士自己随身携带,所以……”
明远顿时也全明白了:“必然只能携带一程的粮秣……”
这摆明了大军只能携带去时那一程的干粮,待到他们抵达露骨山的另一面,就只有一个选择:与敌人血战到底。——唯有那样,还会有一线生机。
这好比背水一战,有进无退。要么胜,要么死。
明远陷入沉思:可能这就是王韶选择这条进军线路的意义,既出其不意,又彻底断绝了自己的后路。
——置于死地而后生。
沈括见到明远脸上忧色,只道是这个年轻的小下属忧心国事,再也想不到其他事情上去。
他补充道:“王子纯失去音讯,倒是在意料之中。”
“大军一旦入山,消息肯定送不出来。”
“按说是河州最近,但大军一路翻山,本就是有去无回的打算,军情不可能再送回河州。”
明远听沈括说得很有道理,心中焦虑稍许得了些抚慰。
但这也意味着王韶、种建中等人所带的大军,完全成为一支与外界断绝音讯的孤军。他们得不到任何友军援助,只有靠自己背负补给和武器,抱着收复故土的目的,翻越露骨山,向山南的洮州杀去。
只有时间能够证明,王韶的这个冒险能否成功。
待到沈括离开,明远忍不住召唤出1127,问:“金牌系统,历史上,种建中翻越露骨山,生还没有?”
话问出口,明远才意识到自己关心则乱,问得忒傻。
他那个时空的历史上,种建中一直活到了靖康年间,还被迫改名了。
1127语气雀跃地回答:“亲爱的宿主,感谢您对1127的肯定。但是在您本时空的历史上,种郎本人并没有参加熙河路的开边战事哦!”
明远心头一沉。
果然如此——
种建中此去熙河,完全是他明远来到这个时空之后,各种“蝴蝶”的结果。
这意味着正是他的到来,将师兄推入这样的险境。
一时间明远头疼欲裂,心里像是淤塞了一般,有种莫名的情绪马上就要炸开来。
他就这样抱着头,伏在自己衙署中的公务条桌上呆了半晌。衙署中的官吏们竟无一人敢上前打扰,都认为他们的长官司监正在考虑有关国之财货金融的长远大计。
却不知他只是在为远方某个音信全无的人担忧而已。
而最令他难过的,是那种全然无计可施,帮不上忙的无力感。
他抱头痛思了好一阵子,一抬头,发现自己正对着衙署中挂起的那块“任务黑板”。
这是明远入主金融司之后搞出来的新玩意儿,顾名思义,就是司里今日要完成的公事,会一条条列出来,都写在黑板上。
待到所有公事完成,黑板上的任务都被粉笔划去,司中所有的官吏们就都可以“下班”了,除值班留守的一人之外,全都可以下班回家。
明远顿时起身,取来一枚粉笔,同时敲敲这黑板,对周围人说了声:“我记在这里的……不要擦啊!”
他算了算邸报上王韶进入露骨山并失去音讯的日子,然后在黑板上划下六道。
此后每一日,明远上班第一件事就是去翻翻邸报,然后在黑板上划下一道。
黑板上的粉笔印记,很快积累到了十道……
十五道……
全无音讯……
二十道……
音讯全无……
据说朝堂之上,官家赵顼已在当众懊恼,当初怎么就一时糊涂,答应了王韶要求的“便宜行事之权”……
突然有一天,明远在黑板上用来记日子的那些划线,突然被司中一名新报道的小吏误擦去了。
明远望着擦得干干净净的黑板完全愣了神,根本顾不上责怪那位犯下“大错”,在一旁瑟瑟发抖,等候上司训斥的小吏。
他冲那小吏笑笑,示意这不是什么大问题。许是明远的笑颜太过温煦,那小吏顿时欢天喜地地去了。
只留明远一人,站在空空荡荡的衙署里,面对一块干干净净的黑板……
明远突然意识到,数字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在过去这十几天里,他的生活是如此灰暗,仿佛被覆盖上一层巨大的阴影。
至此,他的人生已经完全与另一个人的产生了牵绊与共鸣。
采用最极端的假设,如果师兄这次真的一去不回……
他明远,依旧活得下去,他依旧是一个完全独立的人——
只是他心里面会有那么一块……就此永远空了。
*
五月,苏轼的任命正式下来,由杭州通判转任密州知州。苏轼将先入京述职,然后再北上前往密州。
为此,大苏欢天喜地地给京中好友们提前送信,好让各位亲朋密友事先把京中的酒局饭局安排起来。
明远也在大苏送信的挚友之列,但是苏轼的信上却多了些嘱咐——
与苏轼随行,一起从杭州上汴京的还有两人:史尚和萧扬。
史尚如今已经在各家海商、金银钞引铺、钱庄中拥有良好的声望与丰富的人脉,是业界首屈一指的大管事,手握明家多处产业的管理权。这次史尚上京,是来与明远商议,如今遍布各地的钱庄和金银钞引铺日后该当如何配合宋廷所设的金融司的。
至于萧扬,则是苏轼出于“安全”方面的考虑,不敢将他置于视线之外。因此苏轼转官,便也将萧扬带回京城,交给明远。
也就是说,萧扬此人该到底如何安置,最后还要听明远的。
苏轼为人洒脱大方,在萧扬这件事上却非常谨慎,可见对此人足够上心,令明远心中暗暗感激。
很快,他就见到了史尚与萧扬。
两人在南方和在海上待的时间久了,皮肤都被晒成了健康的黝黑色。
史尚还是一如既往地爱簪花,每日鬓边的花从来不重样。
而萧扬也已经完全看不出北方辽人的半点特征,他连口音都带上了浓重的杭州腔。
在明远看来,萧扬比以前开朗得多了,行事也颇为沉稳,在商业上颇有心得,有时史尚不在,萧扬也能独当一面。
另外,如今萧扬在杭州也是个小小的名人:离开之前,萧扬已升任蹴鞠冠军队杭州府学联队的队长,是远近闻名的“杭州萧扬哥”,这名声近日都已传到京城来。
到汴京的第一日,萧扬还在汴河船上,就露了一手凌空接球,让不知何处飞来的一枚蹴鞠稳稳地停在脚面上,引得在大虹桥上围观的汴京百姓一叠声叫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