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缘(146)
……他刚才太凶了,肯定吓到时清了。
谢司珩低头在宋时清额头上吻了吻,宋时清微不可查地蜷缩了一点。
“对不起……”
“但是时清也不应该逃跑啊,是时清自己说要和我永远在一起的,怎么能食言呢?”
【谢家,隆冬。】
宋时清第一次这么清晰地意识到自己是在做梦,而且梦中他看到的一切就是百余年前,他和谢司珩经历过的一切。
但意识到了又怎么样呢?逐渐苏醒的记忆不管不顾地将他卷进了当日的情形之中。
那是……他十六岁的时候。算算日子,他已经来谢家五年了。
宋时清侧躺在床上,倦怠地掀了掀眼皮。
当年他刚刚被谢家收养的时候,就已经识破了谢夫人想要让她给自己孩子挡灾的念头。但宋时清其实是不知道挡灾有哪些说法的。
他只以为,自己会像小时候见过的那个同村人一样,在某一天突遭意外死去。但没想到,谢家让他挡的灾,是细水长流的灾。
宋时清撑起身,锻子一样的头发散了下来。
这是谢夫人让他留的。说他身体太弱了,加冠前就像姑娘一样留着头发得了。
宋时清不知道这背后又是什么样的讲究,但如果谢夫人想让他长久地起作用,就肯定不会专门害他。
冷气钻进被窝,宋时清一下子就咳了起来,咳得喉咙口生疼,像是被砂纸磨过一样。
冬天干,他这两天身体越来越差,有时候宋时清自己都担心自己会咳出血来。
“少爷?”
外面听见动静的春薇跑了进来。
她就是之前给宋时清拿旧棉衣,结果被李嫂子打了一顿的丫头。
当时宋时清拦住了李嫂子,春薇就记了他的好,后面谢夫人安排人照顾宋时清的时候,她主动要到了位置。
春薇先是替宋时清掖好被角,然后熟练地摸了摸他的额头,确认不烫没有发烧以后,才拿过床头的杯子去外面接水。
“您就躺着吧,这几天在化雪,冷着呢。”
宋时清裹着被子翻了个身,盯着屋顶发呆。
春薇再次进来,见到的就是他这样猫儿一般的做派,心下好笑,将水杯递了过去。
宋时清没伸手,只是叼住杯子边缘抿了一口。
“——参茶?”他不解抬眼。
春薇眼睛亮亮的点头,“早上徐爷送过来的,说是这两天太冷了,让少爷你注意身体。”
在这样的大宅子里,被主母重视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福气。
但宋时清只是无声地看了她一会,垂眼喝完了茶,扯着被子滚到了里面。背影就那么一小团,看着可怜巴巴的。
春薇莫名其妙地叫了他一声。
宅子里面的下人和她一样,都觉得宋时清这位异姓少爷有种宠辱不惊的镇定。李嫂子说,宋时清是书香门第出来的,要不是家里变故,不会来谢家,心气儿高,自然看不上谢夫人的东西。
但春薇这五年一直跟在宋时清身边,她总是觉得宋时清不像是李嫂子那些人说的。
她曾经在火盆里找到过宋时清写坏没烧干净的宣纸,上面的字和幼童无异,也见过宋时清生疏地辨认三字经,磕绊连读的样子。
他好像只是比常人更聪慧些,很快就跟上了大少爷读书的进度,看算数什么的也能很快上手。
但春薇从来不问。
她把水杯放到桌子上,突然使坏,“少爷,我待会要和李嫂子上街采买,你有什么要我带的吗?”
宋时清这下转过了头。
他蹙眉迟疑了一下,“春薇……”
春薇直接打断了他的话,“但您得给我跑路钱,一本书一个铜子。”
宋时清有时候觉得,春薇是能看出他的心思的。
人嘛,总是嘴上说着要人命,但做的事桩桩件件都是反抗。
宋时清这几年读书识字,将谢夫人给他的东西偷着换成钱,为的不过是有一天能离开谢家。就算是死,他也不想当个痨病鬼,死在这座阴恻恻的宅子里。
迎着春薇的目光,宋时清的手指不自觉抓了抓被子。
“……我听说,最近城里的书局开始卖报纸了。有什么?”
春薇皱起脸,“我不知道,听说好像是什么申……什么东西。咱家没人看。”
“有几期买几期。”
“我的少爷,那可是日报,我给你带十天的吧。”
宋时清只是听说过报纸这个东西,还以为它和书局的话本一样,不好意思地笑了下点头。
春薇比他大两岁,好心情地摸了摸他的头发,起身走出去关上了门。
宋时清看着她的背影,又在床上躺了一会,本想起来,但腊月里谢家没什么事可做,他又确实浑身犯懒,躺着躺着,索性埋进被子里又睡了过去。
“二少爷!二少爷!”
在一阵叫喊声中,宋时清茫然地睁开了眼睛。
有人在外头拍门。
宋时清撑起身,气血不足眼前就是一黑。
他甩了甩头,踉跄着走到门前,打开了门。
“二少爷!”
一个没见过几次的下人见他开了门,又急又喜,“您快去看看吧,大少爷说,春薇姐姐偷采买的钱买闲书。抓了人要让狗咬她呢!”
“什么?”
他们上辈子不会太虐,我发誓(坚定眼神)
第九十四章
宋时清跌跌撞撞朝前跑了两步,差点摔在廊下。过来通风报信的下人赶紧扶住他。
——谢崇明是冲着他来的。
作为谢家的大少爷,谢崇明本来是被当成继承人培养的。但自从五年前他摔断腿,确认治不成从前那样以后,谢家的族老就开始对谢大老爷这一脉施压了。
像是谢家这样的一方大户,亲缘关系盘根错节,谁都想拿大头,族长的肯定不能是个瘸子。
好在宋时清被收养进来以后,谢小少爷有了点精神,一年两年的都没有要夭折的意思,谢家的族老也就歇了心思。
但被放弃的谢崇明却是一日胜一日的阴鸷。
他的那条瘸腿本来只是在走路时不太用得上劲,不走路也看不出来什么。但大概是用得少了的缘故,他的腿骨开始长歪萎缩,看着就是一长一短的两根。整个人站哪都是斜的,走起路来更是惹人发笑。
这两年,就连原本就伺候他的下人都开始对他轻慢起来。
只有五岁的弟弟是父母的心头肉,谢丽娘又成天是一副斗鸡蠢货样。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谢崇明就将怨毒的目光转到了宋时清身上。
这也是宋时清之前看着春薇欲言又止的原因。
他怕春薇遇到谢崇明,被对方为难。
没想到怕什么来什么。
明明最近地滑,谢崇明不应该出门才对。
顾不上管身后下人絮絮叨叨的哭诉,宋时清稍微定了定神,就赶紧朝偏门处跑去。
还没跑到跟前,隔着一大片林子,宋时清就已经听到了犬吠的声音。
他抿唇,但脚下没停,径直寻声赶去。
谢崇明带着几条狗站在人中间,大概是听到了声音,他阴恻恻地看了过来。
“看见没,你家少爷来找你了。”
谢崇明故意抬起拐杖跺在了春薇的手上。
“啊!”
“你看看,你手脚不干净,就是给二弟脸上抹灰。”
春薇哭得瑟瑟发抖,捂着生疼的手背直哭。宋时清一言不发,跑上前把她拽了起来。
“少爷……”春薇跟找到了主心骨一样揪住宋时清的衣服,“我没偷钱。”
“我知道。”宋时清低声说道。
他看向谢崇明一行人。
比起五年前那天晚上的第一次见面,谢崇明消瘦了不少,原本看着还挺有威势的人,现在只剩下了阴沉。
宋时清将春薇拉到身后,“大哥,钱是我给她的。”
谢崇明阴阳怪气地拖长了声音,“可李嫂子说,她带出去采买的钱被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