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缘(121)
来扑火的消防员只好将她转给了另一个收容组织。但很快,照顾她的护士就发现了不对劲。
虽然智力低下,但菲雅很喜欢绘画。她会画面朝墙角蹲着的黑色人形,会画趴在墓碑边舔舐的动物。
——其实目前的医疗水平并不能准确地检查出一个活人脑部异变的方向。
按人类的标准,菲雅是个智力障碍患者。但按某些东西的标准,她是个足够灵敏到能感知它们存在的特殊活人。
这也是为什么每次特殊调查,部门都会让她跟着小队外出的原因原因。
女人意味不明的抬眼,看向前排的同事。
副驾驶上的男人正在点烟,闻言抽了口,“爱丽丝,给她画笔。”
爱丽丝就是半抱着菲雅的女人。她从包里拿出纸和笔,塞进菲雅的手里,又掏出一块巧克力在她眼前晃了晃,“把你看到的画下来,嗯?”
这是部门里训练出的方式,简单来说就跟训狗一样,菲雅只要完成了他们的要求,就给她吃糖,如果在一次任务中,菲雅没有做出贡献,就饿她一天。
反正也没人会管他们怎么对待一个无父无母的傻子。
菲雅握住了笔,但仍然在四处看。
她像是有些疑惑,小声啊啊地发出一些无意义的单音。
谁都不知道这个智障儿童的脑子里在想什么。不过她也不是第一次这样了,前排的人关注了一会,见她还是之前的样子,便自觉无趣地收回了目光。
随着车不断向前像是,菲雅表现得越来越急躁,不断地想要站起来,目光在空气中犹疑。
前排一个男人回了好几次头,终于被她踹座位的声音弄得不耐烦了,“她到底怎么了?”
爱丽丝按住菲雅,“我也不知道,她第一次这么不安分。”
“是不是想上厕所?”
爱丽丝:“不是,她想上厕所会告诉我……”
“拉肚子?”前排男人嗤笑,不怀好意地:“要不你给她张尿垫试试。”
爱丽丝厌恶地看他一眼,低头不耐地拍了拍菲雅,“别吵了。”
但就是这一句话却像是陡然打开了某种开关一样,菲雅爆发出一阵哭叫。
她像是疯了一样转头在座位上抠抓,车里只充斥着指甲刮挠皮革和女孩的尖叫声。与她相对的,是车里绝对的静寂。
所有人都被菲雅诡异的反应吓到了,坐在驾驶位上的司机被吓得猛打了一下方向盘,车身随即在大路上扭出一个“S”型。
司机满脑门冷汗地将车开到路边停下,甩开身后本地人大声的谩骂。
他深呼吸,讪讪转头,“拿机器测一下车里的数据吧。”
“我当我是跟她一样的智障啊!测了三次了,数据没问题没问题,你要我说多少次!”爱丽丝大吼。
她就坐在菲雅旁边,近距离被小女孩的哭叫攻击,右边耳朵阵阵发疼。
吼完司机她又转向菲雅,“别他妈哭了!”
菲雅根本听不懂人说话,依旧哭闹不休。但奇怪的是,她并没有要下车,而是整个人蜷缩在座椅中央,仿佛恐惧到了极致的模样。
“继续往前开,”副驾驶上的男人说道,“给她注射一针镇定剂。”
他是整个小组的领头,他发话了,爱丽丝耸了耸肩,从包里拿出一管针剂。镇定剂算是外派行动的必带物资,不然碰见一房间被吓疯的人,谁都没力气全按住他们。
她拿起菲雅的手臂,小女孩如同受惊一般,猛地侧头死死瞪着她。
这样子要是由一个眉清目秀的漂亮姑娘来做,爱丽丝可能还会升起一些同情心。但智力障碍患者本身就长得古怪,再加上那一双凸出的眼睛,简直像是只青蛙。
“别动。”她烦躁地嘟囔了一句,将针头推进菲雅的手臂。
菲雅的哭闹减弱,攥着的拳头也逐渐松了开来。爱丽丝松了口气,低头找废物桶扔针管。
因此,她没看见,菲雅在药物完全起效的最后一刻扭头看向前方的窗户。车窗外的景象印在她的视网膜上——
那是无数朝前走着的人形。
很多躯体边界模糊,走着走着就与其他的融在一起,逐渐结合成一大团滚动的手脚头颅。
会有瘦骨嶙峋如同蜘蛛一般的东西训诫从后面爬上它们,低头啃咬。
没有血,没有惨叫,只是那些揉在一起的头颅会同时朝上看,露出惊恐的神情。
有几只扬纱一样没有脸的高细人形路过它们,没有任何要参与的意思。它们路过几人所在的车,微微低头,看着爬在上面的伊莱昂娜——
恶鬼不同行。多少自诩见多识广的道士天师都没见过的盛况,此时正发生在科伦坡的街道上。
它们朝着那栋酒店聚集。
而车里的人……唯一能感知到另一个世界的人正无知无觉地沉睡着。
天色渐晚,科伦坡的天边浮出了一片金红交叠的晚霞,而更靠近北回归线的国内c市,此时已是一轮圆月高挂苍穹。
表姐刘柠下车,从后备箱里拎出一大袋干蘑菇,哼着歌走进大楼上了电梯。
这栋靠近市中心的高级公寓是宋悦赶工作进度时常住的临时居所,家里人都知道。
刘柠按了下门铃,对着可视摄像头招手,“姑姑,是我。”
之前给宋老太太办葬礼的时候,宋翔丝绸厂的员工全都放了假。其中一个家在云南,正好回家捡了三天的菌子。油炸真空打包了一箱带回来送给宋翔,说给老板也尝尝鲜。
一箱蘑菇一家四口根本吃不完,所以宋翔就让刘柠给妹妹送了点过来。
刘柠在门口等了会,门锁才轻微地弹动了一声。
“姑姑~”她活泼地叫宋悦,紧接着剩下的声音就卡在了喉咙里。
宋悦看起来非常不好。
她没卸妆,眼线脱得不成样子,头发也蓬起,整个人非常憔悴。
刘柠人都傻了,记忆中,宋悦从来没以这样的状态出现在她的面前过。
她脑子里第一个冒出来的念头是:姑姑公司里不会有人卷款跑路了吧。
“小柠。”宋悦哑着嗓子。
刘柠赶紧推她,“咱们进去说。”
万一真是公司里的事,在外面被人听到了不好。
两人走进房子,关上门,刘柠再次被客厅中的场景震惊了一次。
——宋悦居然在收拾行李。
客厅一地狼藉,全是衣服用品,两个行李箱大开着摆在地上,全然没有平日里宋悦体体面面整整齐齐的样子,光是这样看着,刘柠都能想象到宋悦的慌乱。
可是为什么?
她茫然又震惊地转头看向宋悦,“姑姑,您是不是遇到什么事儿了,我能帮上忙吗?您这是,要去哪?”
宋悦死死抿着唇,脸色苍白,眼眶通红。她是个很强势的生意人,当年最难的时候,也没有这样脊椎都被压垮的样子。
“我要去香港一段时间。”
宋家的公司从来没往香港发展,她这么说,刘柠脑中随即冒出了一大堆糟糕的念头,连宋悦违法乱纪马上要被抓这种可能都想到了。
“不是,为什么啊……您之前也没跟我们说过,这事我爸知道吗?”刘柠讪讪,“您别冲动……那个,小清他不还在国外玩吗?您要走这件事他知道吗?”
刘柠以为提到宋时清,宋悦会冷静点。但她话音落下,宋悦复杂地看着她,几秒后双手捂住脸,转身背了过去。
她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但刘柠知道,她在哭。
刘柠彻底慌了。
客厅的饭桌中央摆着宋悦和宋时清的一张照片。
彼时,宋时清还是长发,梳着高马尾,站在宋悦身边冲着镜头笑。两人的身后是一棵挂满了红色木牌的老树。也不知道是哪个庙宇中的姻缘树,当年宋悦带着宋时清拜遍了神佛。
——可宋时清终究不是她的孩子。
她自己的孩子甚至没有生出完整的魂灵,宋时清是她从那座老山的破宅里偷出来的。现在,困住宋时清的东西来找她要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