谨然记 (上)(12)
裴宵衣:“……”
春谨然:“为什么要留下绑我俩的绳子而且还随身携带?!”
祈万贯:“现在不是谈论这些鸡毛蒜皮的时候!郭兄,赶紧绑啊!”
郭判:“我已经绑完了。”
祈万贯:“不知道杭大少什么时候到。”
春谨然:“你这话头转得还真是……”
祈万贯:“流畅自然。”
究竟是谁人给这家伙树立的自信?!你出来,我们谈谈诗词歌赋。
拌嘴间,郭判已经将五花大绑的陆有道拎了起来。说是拎,但其实陆有道的魁梧并不逊色于郭判,所以后者其实是双手用尽力气才能勉强将人提起,所幸陆有道并未腿软,被提起来,便站住了。这会儿的他满脸是血,样子十分惨烈,可他的眼神却依旧木然空洞,仿佛再多的伤痕与鲜血都无法刺痛他的神经。
春谨然看着,忽然有些害怕。
他不相信世界上真有不怕疼的人,即使有,眼里也只可能是坚毅,而不会空无一物。
眼前的陆有道会受伤,会流血,应该是人,可不怕疼不惧伤,又根本不像人。
这厢春谨然思绪纷乱,那厢杭明哲也不安分,虽然从头到尾对打斗没什么贡献,但不妨碍他此刻享受胜利果实,比如近距离围着陆有道左看右看:“天哪,这脸还能要么。那个谁,你下手也太狠了……”
裴宵衣点点头:“是啊,有点过。不然你现在还可以离着八百丈远,给我们摇旗呐喊。”
杭明哲委屈地咬嘴唇:“我的心与你们同在啊。”
春谨然叹气地拍拍他肩膀:“就是腿不听使唤,总想往远跑,对不?”
杭明哲瞪大眼睛:“人生得一知己足矣!”
天地良心,春谨然真的不想要这么个知己,故而也不接茬,直接转向郭判,想问他是否能扛得动陆有道,要不要帮忙。哪知道刚转过身,就见陆有道那血肉模糊的脸正一阵扭曲!
春谨然心中大骇,刚想出声,那边陆有道却忽然仰天长嚎!
这一声极其凄厉刺耳,回响也阴森恐怖,根本不像是人发出的,反而像是某种邪祟阴兽!
伴随着嚎叫,陆有道猛然发力,郭判察觉时已来不及,陆有道生生将绳子挣断,然后下个瞬间猛然咬向郭判的脖颈!
近到几乎贴身的距离,郭判反应过来陆有道要攻击他时,对方的血盆大口已经贴上了他的脖子!
说时迟那时快,裴宵衣的九节鞭不知何时出手的,就在陆有道马上要咬上去的一瞬间,寒铁鞭身已经牢牢绕住他的脖子,随着执鞭者手腕一抖,只听咔地一声,陆有道整个身体软下来,轰然倒地!
一切发生地太快,好半天,其他四个人才反应过来。
劫后余生的郭判摸着自己的脖子,决定今后要更好地爱护它。
春谨然则惊叹于对方鞭法的犀利,同时怀疑武功修为与容貌美丑之间有着某种玄妙关系。
祈万贯蹲下来去摸陆有道的各处穴位,依然想知道为何自己的暗器定穴对对方无用。
杭明哲却有一下没一下地推着陆有道软塌塌的脑袋,十分好奇地问:“那个谁,用鞭子扭断别人脖子是什么感觉啊?”
裴宵衣挑眉:“试试就知道了。”
杭明哲立刻闭嘴,转而面向另外一位“高手”:“你刚刚那一招好厉害,如果你真不是害我妹妹的凶手,等真相查明以后,能不能教教我?”
春谨然有些遗憾地摇头:“这是童子功,你现在练来不及了。”
杭明哲不太信:“这玩意儿还需要练童子功?”
春谨然:“当然,轻功最重要的就是从小打基础。”
杭明哲:“我不是要跟你学轻功。”
春谨然:“那你要学什么?”
杭明哲:“抱大腿。”
春谨然:“……”
杭明哲:“看似无招无式,实则藏锋于拙,真妙也!”
春谨然:“……”
杭明哲:“你怎么不说话了?”
春谨然:“有点累。”
杭明哲:“我爹也总和我说他很累,其实我知道这是借口,他就是不喜欢我,不愿意与我说话。”
春谨然:“别这么讲,要多体谅你爹。”到现在都没把你逐出家门,简直舐犊情深!
“你这不肖子,又乱说胡话!”随着一声中气十足的呵斥,两匹骏马踏着雪由远及近,马上的身影也缓缓出现在五个人的视野中。
杭明哲张开嘴,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大哥……爹?!”
第13章 雪后孤村(七)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杭匪和杭明浩。
不知是不是察觉到这苍穹下正有大事在发生,连月色,都愈发皎洁,雪地在它的照耀下闪着银色的光,映得这夜分外清明。
五个人在这里等的就是杭明浩,所以此刻见到这位谦和敦厚的杭家大公子并不意外,但杭家老爷子也一并到来,却是谁都没有想到的。
杭家贵为武林世家,在江湖上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有多少人想拜到杭家门下,就有多少人盼着杭家垮,故而杭家家主不能出事,哪怕很小的状况,都有可能牵一发而动全身。所以近二十年,杭老爷子坐镇杭家,除非武林大事,轻易不露面。如今前脚刚听闻他为了夫人的药引子只身赴险,后脚他又为了几个“杀女疑凶”亲临王家村,别说一贯只在江湖边缘游荡的春谨然,就是一直在江湖里行走的祈万贯和郭判,也是万分意外。
两匹骏马在五个人面前停住,杭匪老爷子坐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满目狼藉,最终恨铁不成才的眼神停留在杭明哲身上:“这就是你做的好事?我让你先来接应,你倒是利索,直接把疑犯杀了!”
杭明哲没料到扑头盖脸就是这么一句,当下磕磕巴巴:“不,不是这样的,他要杀我们,如果他没死,我就死了!”
杭匪怒吼:“你次次都这样讲,我看你倒是福大命大!”
杭明哲瞪大眼睛:“难不成非要我死一次你才相信吗!”
眼看着吼声一浪高过一浪,跟旱地春雷似的,春谨然忙去看杭明浩,于情于理这个大哥总要出来调和一下,结果人家杭大哥一脸无奈,然后微微转头,开始雷中赏雪。春谨然又去看其他人,美人兄还是那副关我屁事的死样子,祈万贯和郭判倒是一脸焦灼,可前者是着急寻不到机会要钱,后者是嘴笨根本插不上话。
春谨然叹口气,为避免“武林世家因父子激辩导致分崩离析家道中落”的惨剧发生,他只能顶着被雷劈的风险,冒死谏言:“抱歉我打断一下,死那个……不是疑犯。”
“父子亲热”戛然而止。
杭匪皱眉,此时才第一次认真打量起春谨然:“那你倒说说,死的是谁?”
春谨然:“陆有道,一个您应该认识但似乎已经被某种东西CAO控狂性大发的江湖前辈。”
杭匪挑眉:“你又是谁?”
春谨然:“疑犯。”
杭匪:“……”
春谨然:“我是冤枉的。”
杭匪:“杭明哲。”
杭明哲:“啊?”
杭匪:“我以为疑犯会被绑住。”
杭明哲:“爹你有所不知,昨日天降大雪,寒冷异常!”
杭匪:“所以?”
杭明哲:“我们就……相拥着……取暖……”
杭匪老爷子脾气暴烈不假,但即便是寒山派的圆真大师来了,春谨然想,杭明哲也有办法将对方的心如止水搅成心潮澎湃。
随着被逆子弄得翻涌的气血逐渐平复,杭老爷子总算能静下心来看看在场的其他人,这一看,倒看见了让他意外的:“裴宵衣?”
陌生的名字让春谨然愣了一下,然后他顺着杭匪的视线去看,正对上“美人兄”那张倾城倾国的脸。
只见裴宵衣双手抱拳,难得的有礼数:“杭老爷。”
杭匪疑惑皱眉:“你怎会在此?”
裴宵衣据实回答:“我奉靳夫人之命出来办事,那一夜恰好也在客栈投宿,故而被祈楼主认为与此事有关,捉拿至此。”
靳夫人?
饶是不混江湖的春谨然也经常听到这个名字。
当今武林,并没有百年前朱方鹤那样一统江湖的人物,所以大小势力众多,有点声望的如沧浪帮、寒山寺、玄妙派、暗花楼等,更多的则是连名字都没听过的小门小派。而在有声望的门派中,云中杭家与夏侯山庄地位最高,势力最大,天然居虽略显神秘,但居主靳夫人与两大世家的家主均有交好,又擅使毒,故而短短二十年,天然居便发展成仅次于云中杭家与夏侯山庄的江湖第三大势力。
只是,春谨然听来的天然居,从居主靳夫人到小居主靳梨云再到遍布江湖的手下与耳目,都应是清一色的女子,江湖人也对此津津乐道,每谈天然居,必提女儿国。怎么就冒出了一个“美人兄”?还是说,这个裴宵衣……其实是女人?!
几乎在这道惊悚念头闪过脑海的同一瞬间,春谨然便唰地去看裴宵衣的腰,好吧其实是腰再往下一点点,大腿根再往上一点点,咳,正面。奈何对方衣着得体根本看不出内里轮廓……怒!为什么不穿紧身夜行衣!
春谨然正懊恼着,忽然感觉裴宵衣眼角射过来一道锐利精光,可等他再仔细去看,对方仍在同杭匪应答。春谨然甩甩头,觉得应该是自己想多了,别说裴宵衣没工夫搭理他,就是有,也不可能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嘛。
“所以你只是同旁边这位一起看到小女坠落,再无其他?”听完裴宵衣的解释,杭匪总结出重点。
“是的。”裴宵衣对上杭匪深沉如水的眼神,面色坦然。
杭匪停顿片刻,点点头:“那么最后一个问题,既然你与身旁这位素不相识,为何他要夜入你房?”
裴宵衣微笑地看向春谨然:“要不,春少侠自己解释解释?”
春谨然在这狰狞的微笑里,陡然感到一阵寒意,最终没忍住,打了个惊天动地的大喷嚏。
杭老爷子的坐骑估计也是没见过什么大场面的,当即被吓得一记长嘶,险些把杭老爷子掀翻,惊得杭明浩连忙翻身下马,上前去安抚老爹坐骑。好半天,马儿才重回平静,杭明浩连忙把自己老爹扶下来,然后说了到这里之后的第一句话:“外面太冷,进屋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