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阵(39)
“挽月过来,到哀家跟前来。”伴舞的宫女们退下之后,太后在纱帐后招了招手,侍奉太后的姑姑便上前卷起一半纱帐,挽月柔声道:“是。”
他倚着太后,不知说了句什么,太后便笑了。
这些年她在太后身旁服侍,为讨太后欢喜,事事小心,皆以太后一言一行为喜好,她不喜欢跳舞,却不得不舞,她被困在这座华丽的深墙高院,心却跟着诗书上游历四方的名人将山川河流高原沙漠都走了一遍,有人告诉她,她这一生只有一个机会走得出这犹如牢笼般的高墙,真假不论,在尚未死心之前,她要拼着那一丁点的希望搏一搏。
膳食一道一道的呈,传膳的宫人马不停蹄的上,天熙帝坐在龙椅上,他身体欠安,饮的是太医特调的药酒,宫人替他一一尝过之后方才呈上。
席间,一派平静,天熙帝与众人同饮后命人又斟了一杯,他说:“朕登基数十载,大祁国泰民安,母后劳苦功高,这杯朕要敬母后,母后自幼悉心教导,时常提点,朕心中甚至感念。”
他说的动容,竟让上了年纪的老臣忍不住抬起袖子抹起了眼角:“我朝以孝为上,臣今日得见太后陛下母子一心,不禁想起先帝在时常与老臣说起,教子之道。若先帝泉下有知,必定深感欣慰。”
“爱卿快起来。”太后看向那掩面缅怀过去的老臣,他双鬓已然斑白,眼尾的褶皱里藏着随先帝一并逝去的年月,侧影尽显疲颓之态,只是尚有一夕风骨撑着。
太后侧身对天熙帝说:“爱卿老了,哀家也老了,这天下早就是年轻人建功立业的天下了,哀家想起当年进宫的时候,还没有挽月这么大。”说着便握起了挽月的手,她带着錾花的护指,修长的指甲贴着掌心,“如今哀家也只有你和锦蓉两姐妹这一桩心事了。”
众人皆不言语,席间鸦雀无声,太后接着说:“前朝的公主,免不了是和亲的命运,可我大祁兴盛,庇佑万民。”太后怜爱的抚着挽月的青丝,“这都是大祁的好儿郎在战场上捍卫的安宁。”
“挽月替天下的女子感念将军劳苦。”她隔着珠帘纱帐,轻声说:“望母后将赐给挽月的珠玉赏给军中将士。”
“你这孩子,浑说呢,那是留给你的嫁妆。”太后说到这里便借势望向天熙帝:“既然说到这里,哀家想替公主要一道圣旨。”
裴熠闻言端杯的手停在桌上,霍闲目光一沉,也放下酒杯。
天熙帝得知这一回躲不过去了,干脆直言,“母后为的可是挽月的婚事。”言罢,又继续说:“挽月一直在母后身边,乖巧懂事,也到了出嫁的年级,谒都与之年纪相仿的公子倒也不少,不知母后可有打算。”
太后满目慈爱,对天熙帝笑道:“挽月被我骄纵坏了,日前说起未来夫婿,竟红着脸说将来要嫁的人,定是那文武双全的将帅之人。”
席间,所有人的目光都在裴熠和高瑜两人之间打量,都在猜想这婚事到底会落在谁的头上。
“成安侯替陛下在外征战多年,亦是陛下手足,至今只娶了一位侧妃,哀家见他们郎才女貌,甚是般配。”
不知是惊还是吓,挽月碰倒了桌上的酒杯,太后安慰道:“圣旨哀家都还没替你讨来呢。”
这朵桃花没落到裴熠身上,他松了口气。
成安王跪拜道:“公主千金之躯,臣乃一介粗人,怕是会怠慢了公主。”
霍闲见状,看了一眼高台上雍容华贵的太后,悄声对裴熠说:“她在你和成安王之间选择了他。”
裴熠看了他一眼,不轻不重地干笑一声,说:“该可惜?”
“到手的美人跑了。”霍闲骨扇摇着徐徐清风,他说:“是有点儿可惜。”
“怎么这会儿倒说起了风凉话。”裴熠侧头笑了:“适才有人比我还要紧张?”
霍闲也笑了,没皮没脸的说:“我有吗?”
裴熠不再看他。就听太后道:“如今戍西尚且安稳,成安王不必忧心。”
“边境的安稳许是表象。”提到戍西,高瑜面色一沉,他说:“戍西连年遇灾,窜出不少流民,戍人抢占百姓粮水的事时常发生,近日更有甚者潜入谒都,试图混入军中,这般动荡,臣随时要出征,怎敢耽误公主良缘。”
他说的真切,却没几个人当一回事,连天熙帝都知道这番话是他在接旨之前唯一的转圜,天熙帝倒是愿意顺着他的话,将这桩婚事作废,太后本就掌握了谒都的六部大权,若是再加上北威军,那这大祁恐怕不久就真的要改名换姓了。
“这是臣近日抓捕的那几人,严刑拷问之下所呈的供词,请陛下和太后过目。”说着他便从宽袖里取出一封厚厚的劄子。
裴熠想起那日成安王着人道定安侯府传的话,那份供词此刻他怀里也有一封,霍闲说谒都不止那丫头一个身份来历不明的人,高瑜便抓捕了一干人严刑逼供。
戍西这探子可真是帮了他们大忙,只是若不是牵扯进挽月公主的婚事,这便是高瑜立功的好机会,可这婚事他不能要,这个功他立不得,那日挽月身边的的宫女奉命传信,言语间被那丫头撞上,萨沙无意杀人,等他送走宫女,再回来时,被敲晕的丫头没了气息,偏巧巡防营的人路过看到了这一幕。
太后越看脸色越沉,将折子递给天熙帝,说:“哀家身体不适,先回宫了,公主的婚事日后再议。”
挽月在扶着他,退出纱帐。
作者有话说:
希望大家多投点海星。
第30章 窥光(十)
芷兰姑姑见太后面上带着怒色,静了宫殿便禀退了左右。
太后将手边的琉璃花盏掀倒在地,那华贵的玉樽顿时碎了一地,挽月跪在地上,吓得花容失色,不敢抬头。
她从未见过太后发这么大的脾气,在她看来,太后一向慈爱,像是没有什么事会惊动得了她,如今骤然发怒,挽月自然知道是自己惹的事叫太后知晓了。
外头的人隔门听见动静提声喊了一句“太后。”
“无事,门口候着。”芷兰姑姑走到门口朝外头的人说:“失手碎了个花盏。”
即便她说的轻巧,外头的宫人们也还是个个打起十二分精神,生怕伺候不周会殃及自己。
“你......哀家为你筹谋多年。”太后痛心疾首,那巴掌落了下去。
她捏着自己的颞颥,良久才说“你竟胆大包天,与人私相授受,你是大祁的公主。”
挽月噙着泪,没有开口,她柔弱的跪在太后身边,像从前给太后捶腿那样低着头,太后望着这个自己一手养大的孩子,似乎看到了一点熟悉的感觉。
自从将天熙帝带回宫的那一日开始,这天下便一步一步的在向她倾倒,赵氏身后没有可以依靠的门阀,今日赵氏所得的一切皆是她一点一点建立起来的,她不动声色的将象征着帝王的权利一点点的揽在手里,她曾经也是一个向往自由的少女,和青梅竹马的将军在辽阔的天地间闯荡,可命运将她拉进这座皇城,直到先帝病逝,她才明白真正的自由是身居高位,是拥有天下的霸权。
她自恃有吕武之才,不甘屈居人下。
太后颓然的阖上眼,疲倦的说:“起来吧。”
挽月娇嫩的脸上渗着红印,嘴角挂着一点血迹,那疼痛是她从未受过的,萨沙说东都的马都是汗血宝马,带着一股草原的猛劲儿,跑起来马踏飞燕,东都的男儿个个都是猛汉,会给心爱的姑娘簪花,带他们在山野驰骋。
可太后教导他的是女子不得外出,更遑论与男子一同骑马赏花,他们教她的是那么不同,她知道无论是定安侯还是成安王,她要嫁的人必定是于太后有用的人,她本是谒都万千柔弱女子中的一个,命运把她送到哪里,她便停在哪里,她原本已认命,可有人却告诉她,只要她承认了这件事,便从此不必成为他人手中的棋子。
“是。”她咬着牙点头。
那折子上写的清楚,死的那个丫头是撞破了萨沙和挽月身边的宫女往来,才被灭了口,此事事关大祁颜面,更关乎着东都和大祁的世代交情,此事巡防营的人亲眼所见是抵赖不得的,若非死者被查出是戍西的细作,那萨沙便是犯了大祁律条,按大祁律例会关押细审,细审之下,会掀起谒都多少流言无人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