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阵(35)
说到此处,他又想起了自己满心欢喜拿着新铸的刀与人较量却被人徒手折断的过往,有点丢人现眼,他尴尬的笑了笑,说:“不过你放心,就算认识你杀的,皇上有心护着你,京兆府尹就算查到证据也会悄悄抹了,他们最会查这种案子了。”
裴熠转着茶杯,笑了一声,“有人想上前去挡着,就让他挡好了,京兆府能查出什么,就得看本事了。”
“哪个替死鬼遇上你了。”
“替死鬼不至于,只是个倒霉鬼。”
裴熠想起某个倒霉鬼,那日分开后,霍闲倒是消停了些,听人说去见过燕贵妃几次,想来是找护身符给皇上吹枕边风去了。
“哪个倒霉鬼?”纪礼忽然有些好奇。
谒都水深,即便真要找个替死鬼,以裴熠的才智也不会随随便便就拉个人。
裴熠看向纪礼,没说话。
“算了算了,既然是倒霉鬼,肯定晦气的很。”纪礼摆摆手,捞起桌上得一杯茶一饮而尽,说:“最近晦气事太多了,我跟你说个热闹事。”
“嗯?”
裴熠重新翻开书页,缓慢的看着,示意纪礼继续说。
纪礼挑了块颜色鲜艳的糕点丢进嘴里,“听说啊,月夕宴上太后要给挽月公主赐婚,她可是太后最疼爱的公主。”纪礼含着糕点眼神蔫坏的笑道:“你猜这个福是落在你头上还是落在成安王头上?”
裴熠百无聊赖的翻着书,心说恐怕谁都没这个桃花运了,他想了想又饮了一口茶,说:“听说,你听谁说的。”
“嘿嘿。”纪礼斜了他一眼,神神秘秘的说:“霍闲啊。”
裴熠茶水刚进口,闻言呛出了声,书页上溅了几滴,他忙拾起桌边的帕子擦嘴道:“以后少与他来往。”
纪礼不解,“你上次不是还说他眼力过人吗?”
裴熠合上书,起身走到窗前,说:“我说过这话?”
纪礼跟上去,点头道:“你别不待见他,我瞧他还挺喜欢你的。”
裴熠皱着眉,转身不可思议的看着他,仿佛在说,你是不是瞎了眼?
纪礼有些许尴尬,他迎上裴熠的眼神,不自觉的又移开,说:“所以要是月夕宴上,太后当着皇上的面请求赐旨,你娶还是不娶。”
“娶啊。”裴熠听见院内传来极轻的声响,看了那虚空处一眼,忽然将声调蓦然放大了一倍,说:“听闻挽月公主乃是大祁第一美人,歌舞书画都很是精通,唱着小曲儿,焚香看书,自是别有一番妙趣。”
纪礼知道裴熠并不是贪色之人,这话他自然不信,然而他也不知道裴熠这么说究竟是什么意思,他闷声想了想说:“还想抱美人,太后是想在你身旁安插个人,不过我总觉得你真娶了,倒是她吃了大亏。”
院里的树上结着青梅果,悬在枝头上坠着,倏忽之间,惊飞了一直停栖的鸟雀,梅树粗壮,遮住了人影,只露出衣袍的一角。
裴熠收回目光,明知顾问:“这话从何说起?”
纪礼知道他是有意的,也不拆穿他,笑说:“你的事,早些年就在谒都传为佳话,谒都城哪个女子不想嫁给你,挽月公主可是女子,万一嫁给你之后倒戈呢,太后兵行险招,说不定是赔了公主又折兵。”
裴熠思考了片刻,点头道,“你说的有道理,虽然娶她兵行险招,倒也是个办法。”
“啊?”纪礼没想到自己信口胡诌还真让裴熠听进去了,他总觉得哪里怪怪的,顿时有些犹疑道:“你真要娶她啊?”
裴崇元说过,哪怕纪礼一生不娶,也绝不能接受皇家赐婚。所以纪礼一早就知道这中间大概的利益关系,一旦应了,便有更多的麻烦在后头。
“嗯。”裴熠余光见那衣摆被风扬起了一角,他对纪礼说:“你分析得很好,一举两得,何乐不为。”
“啊......”纪礼想了想,觉得这事他表哥心里有数,不需要他操心,只做短暂的思考便抛开了,一转身,透过木窗忽然看见庭院里那缀满青梅果的树梢,玩心顿起,说:“它们什么时候长这么大了,我去摘些回去给你泡青梅酒。”
他正要翻窗出去,被裴熠拦住:“你上次说想加入禹州军?是真的这么想的?”
“当然是真的。”一提到禹州军,他立刻收了玩性,忙转向裴熠,还未从这突如其来的惊喜里回过神,就听见裴熠又说:“朝廷三年一次的加恩科点武魁要开始了,你若能挑了其他人,我就破格让你加入怎么样?舅舅那里我去跟他说。”
听到“挑了其他人”纪礼当即两眼一翻,心说我的主要问题又不是我爹。
见纪礼前后反差过于明显,裴熠也知道原因,他说:“司漠有一套功夫,最是适合与人单打,且有武功底子的人能在短短一个月内速成。”
纪礼先是一喜,随即又郁闷起来,“除非你命令他教,他哪听我的话。”
“他爱财。”裴熠挑眉笑盈盈的说:“你不妨去试试。”
第27章 窥光(七)
裴熠目送纪礼从书房离开后,独自拿起桌上的书重新走到窗边,不经意间,似是自言自语的说:“定安侯总叫人这么来去自如,看来是要换一批护院了。”
倚着树的人影终于动了动,淡青色的外袍映在暮色里,转身的时候手里捏了颗青梅,他嗅了嗅青梅淡淡的果酸说:“还当是侯爷知道我要来特意嘱咐下人没惊扰的,看来又是我自作多情了。”
裴熠见识过这人浪起来的模样,听他这般侃也并不理会,只垂眸看着书,又回了桌边。
片刻后霍闲翻窗跳了进来,他抖了抖衣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主人在前,他却并不拿自己当外人。
案桌上搁着一方精致的铜雕瑞兽鹿鹤同春双飞熏香炉,炉顶上的瑞兽栩栩如生,在淡缈的烟缕中散着一股隐隐约约的酴醾花的味道。
外头起了风,裴熠扣上书,说:“世子爱翻墙角得毛病的改一改了,容易招来杀生之祸。”
霍闲把玩着手里的青梅,掀起衣袍坐到裴熠对面,看着他说:“你还关心我的生死?”
“侯府以外,本侯管不着。”裴熠说:“司漠下手向来没轻重,你若是下次再翻墙进来,被他砍的缺胳膊少腿就只能自认倒霉了。”
“你吓唬我。”霍闲忽然靠了过来,他顺着裴熠手里的书扫了几眼,说:“孙子兵法,都到了谒都了,还有必要看兵书么?”
对于他的挑衅,裴熠视若无睹,他说:“你也想看?”
“我可看不懂。”霍闲的手指划过书页,停在裴熠拿书的手上,说:“不翻墙怎么来?”
“是定安侯府的门不够宽敞,还是世子有半夜翻墙的癖好。”裴熠移开手说:“你这么快就查到了,我还真是小看了你。”
“已经不快了。”霍闲顺势坐了过去,支着额说:“人明明是你杀的,我差点替你背了锅,你说这么大的亏我能吃么?”
裴熠想起纪礼先前才说的,霍闲近来常去燕贵妃宫里请安。
他刚要开口,就听见霍闲先他一步,说:“旁人当然不能了,但你是定安侯啊。”
“定安侯如何?”裴熠侧头看了他一眼。
霍闲笑了,他难得见道裴熠这般气定神闲,当即便说:“定安侯三个字,分量可不轻。”
“不轻是多重?”裴熠忽然就势靠近:“你不防一次说个清楚。”
“情意这东西,哪里说得清。”霍闲随即一笑,说:“都道日久见人心,我看人心难测,越久反而越难。”
“纪礼说你奉雁南王的命送贵妃入宫,皇上以燕贵妃思乡为由迟迟未曾下旨放你回去,谒都都传雁南世子是个跟他父亲一样只知玩乐的富贵公子,我怎么倒是觉得是他们眼拙了。”裴熠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的双眼,霍闲那双含笑的桃花眼下藏着的绝不仅仅是看上去那么无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