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阵(139)
“试药?”周柏说:“什么试药?”
“既然不是瘟疫,自然就是人为下的药,下药的人不确定药效如何,不敢贸然在禹州军里下,只能找城里的百姓试药,等确认这病不会要人性命了再投向禹州军,你也看到了患上此病的有乏力胸闷气短的症状,若遇战事根本无法出兵。”裴熠笑了笑道:“这不就困住了。”
若禹州军真的出事,朝廷一定会追究,到时很有可能会拔出萝卜带出泥,况且戍西虎视眈眈,禹州军真有什么三长两短,让戍西的铁蹄有机会踏平雁南,扫荡禹州,便会殃及谒都,若到了那时恐怕大祁便会如前朝一般大厦倾覆。
赵氏要的是皇权,并非是要大祁灭亡,纵然她会毫不犹豫的对裴熠下死杀手,却不会想让禹州军陪葬,她甚至妄想得到禹州军的军权。
周柏还想说什么,裴熠却打算到此为止了,他揉了揉眼睛,说:“几日都没洗澡了,我得先去泡一泡。”
沐浴的热水早就备好了,在军中裴熠不好胡来,只能与霍闲分开走。
亲兵试好热水便殷勤的说:“侯爷您先泡着,我让厨房给您备些酒菜,您一路辛苦了。”
裴熠点点头,却在亲兵出门的时候又叫住了他,说:“我记得雁南王每年都会送几车霁月和荼蘼道禹州来。”
亲兵立刻说:“侯爷好记性,半月前才到的,都在呢。”
雁南的酒确实远近闻名,他以为裴熠点名要雁南的酒,正想说这就去拿的时候,不料却听见裴熠说:“军中忌酒,明日就送走,一坛也不许留下,还有雁南的糕点让厨子也不要做了。”
所谓军中忌酒是在行军的时候禁忌,那是因为怕误了事。亲兵有心想问为何,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他听人说侯爷带回来的那个小白脸就是雁南世子,定安侯与雁南王素来有心结,想来裴熠这一举动定然是要给那世子一个教训——就算到了禹州也喝不上一口雁南的酒,吃不上一口雁南的糕点。
定安侯对付人的手段果然还是一如既往,想到这里亲兵立刻机灵的说:“是。”
*
秋白在第九日找到了抑制这病扩散的方子,同时萧琼安从也谒都传来消息,鲁小六的木鸢比飞鸽传书还要快,且因为在木鸢的外面包上一层铁皮,普通的箭也无法将其射落。
信上言明,北方有异。
自元宵节在千灯会上遥遥一见,他便知道迟早会有这一天,或名或利或权或色,总有一样是世人拒绝不了的。
裴熠将信函拿给霍闲看,自己迅速摊开纸笔,给朝廷写折子。
这封折子须得告诉朝廷,尤其是要让赵氏一党相信禹州军已经有人染上瘟疫,裴熠一时无法回京。
既然是试药,那试药的人必定还在城中,他一定会确信这病能将禹州军拖住才会复命,而这段时间正是将其抓住的最好时机。
秋猎在即,北边又在此时有异动,贵妃遇害与当年雁南王妃一事难脱干系,周逢俍死于狱中,矛头直指兵部,太后已是如履薄冰,她到了不得不背水一战的地步。
然而除了京城能以一敌十的禁军,禹州军也是她心头一大患。
裴熠说:“如他所愿。”
周柏跟在裴熠身边多年,当下便明白裴熠的意思,果不其然在城中抓到的几个可疑之人里找到了在禹州霍乱之人。
周柏将人带到裴熠面前的时候,他企图咬舌,被霍闲眼疾手快拦了下来,“什么好处,连命都能不要。”
霍闲弯下腰,捏着他的下巴,那白皙的手指将他的骨骼捏出骨碎的感觉,疼的他睁不开眼。
“穆金,离家多年,但确系清河穆氏后人,你怎的跑到禹州来了。”霍闲饶有兴致的看着他,话却是在对裴熠说。
“清河穆氏。”裴熠略感惊讶,说:“清河穆氏十年前就是富甲一方的权贵,要不是穆西平得罪了朝廷的权贵,恐怕连禹州知府见了也要礼待三分。”
穆金是清河穆氏旁支所出,族人因他母亲出身太低死后连宗祠都不让她入,穆氏辉煌的时候他没有受到多少优待,穆氏没落了,却因为他姓穆处处受人排挤,偏偏同族的后代里他最出挑,被赶出穆家之后,他意从军,然而时不待他,战争时代已经过去了,朝廷对入军也不再是从前那般容易,若要编入正军家中需三代清白,穆西平得罪的那位朝廷权贵不是普通人,是能轻易就将辉煌数十年的穆氏打压的一辈子都翻不了身的人。
“穆氏毁于他手,你不恨他么?”霍闲看着穆金的脸,说:“怎么反而还为他卖命呢?”
裴熠正拨开茶沫,闻言顿了一下。
“你不说,那我猜猜看。”霍闲不疾不徐的说:“能让一个与自己有恩怨的人为自己办事,他一定许了你寻常人许不了的好处吧?”
穆氏是清河富商,天熙元年,因族中出了内鬼而致使连累朝廷一位大官夫人的娘家舅哥惨死,这位朝廷大官便是如今的齐国公齐世广,穆氏在清河颇有富名在外,此事传遍清河,穆氏便由此没落,因此穆氏与齐国公夫人的娘家结下仇恨。
穆金是穆氏的人,用这样的人,即便被人查到穆金的来历,恐怕也很难将其与齐世广联系在一起。
穆金的脸被捏的生疼,他仰着头看霍闲,觉得这个人的眼神有种自带的寒意,看着令人毛骨悚然。
“你可能不知道,军中有位神医,就算你一只脚进了阎王殿,他也能救得活,不信你可以试试。”说罢真的松开了手,“你一定在想如果真有这样的人,为何禹州军里还有这么多人一病不起。”
霍闲盯着他看,仿佛在说“想想你怎么会落到如此地步”穆金忽然就明白了,忽然发疯般的吼道:“你们故意的,你们是故意的,为什么?”
他连滚带爬的要撞向霍闲,却被周柏一脚踢开。
穆金滚到一旁,周柏走过去拎起他的衣领,说:“侯爷,如何处置?”
“穆氏那样待你,你还肯为了他们甘愿赴死,今日你若碰到的是旁人早就没命了,但我留你一命。”裴熠说:“既然你是为了穆氏的人,那就让他们先走一步,来人。”
账内寂静。
周柏立刻起身,对外面守着的将士低声说了几句话,随即便传来一阵脚步声,随后一名蓬头垢面的中年人就被带了进来。
那人似乎对发生的一切还不清楚,惊恐的瞪大眼睛,看见穆金被捆着,便过去拽着他厉声喝问:“你干了什么,你到底干了什么?”
穆金被他们推倒,周柏走过去拉开他们,裴熠说:“也没什么,他就是犯了个诛九族的罪,你是穆家长辈,常言道养不教父之过,他犯了这样的罪,你们当然要负责。周柏......拖出去斩了吧。”
那两人还没听明白,就又被周柏拖了出去。
那久不开口的穆金终于有了反应,在帐外位吓破胆的嘶吼声里,他终于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我说,我说。”
裴熠从椅子上起来,穆金跪坐在地上,想裴熠磕头道:“侯爷,他是无辜的,请侯爷放过他。求求你,我说就是,说就是。”
顺德年末,是穆氏在穆西平手里走向最辉煌的时候,穆西平府中美妾如云,其中就有穆金的生母,然而她出生卑微性子又软,穆西平不在家中的时候,便是连府里的下人都能欺负到她头上,穆金出生后她更难生存,直至穆西平因为族中内事牵扯出一桩命案,穆西平一死,穆金的母亲不久也随他而去,之后穆金便被穆夫人赶出家门。
穆氏一蹶不振,早就没人记得他了。后来他流落至禹州,穆西平有个兄弟叫穆西云在禹州开武行,得知穆金是被穆家人赶出门的便心生恻隐留他在武行。
可武行平白无故的来了个生人还偏巧也姓穆,穆西云的两个儿子自然心生怀疑。恰在此时,穆金被人找上,而他也知道了当年穆西云也是被穆夫人赶出家门,才流落至禹州,齐世广许他千万黄金,让他看到重振穆氏的希望。
裴熠看向他说:“我问你,药是谁给你的?你们如何联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