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阵(22)
裴熠打马回府,石峰远远看见裴熠,举着伞立刻迎上去,裴熠见他神色不似平日从容,没有立刻下马,从马背上俯下身来问他:“什么事?”
石峰将油纸伞罩在裴熠头顶,轻声说:“谢公子回来了。”
“修竹?”裴熠眉头一蹙,立刻翻身下马,将手里的缰绳扔到石峰身上:“别举着了,淋了一路了,他人呢?”
“内院。”石峰拽着缰绳,话音刚落,裴熠就冒雨大步流星。
修竹从萨沙府里出来费了些功夫,来的时候还误打误撞遇上了纪礼,此刻两人正面面相觑的打量着对方。
直到听见裴熠的声音近了,才倏的松了一口气,裴熠不知道纪礼也在里头,刚要说话就听见两个声音同时响起。
“表哥。”
“侯爷。”
他们几乎是异口同声,却在看见裴熠还未来的及换下湿脏的衣物的样子,又不约而同的犹疑了一声。
司漠从外间取了干毛巾和热茶,催着裴熠去换衣裳,又过了半晌,这才回来。
裴熠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梭巡,隔了片刻落在纪礼身上,问:“有事?”
纪礼磨磨唧唧的从怀里拿出一张名帖,递给裴熠,说:“小王爷在玉楼设宴相邀,他早些时候来你不在府里,便叫我把这个带给你。”
裴熠手指抵在发烫的杯盖上,无声的摩挲着,看了桌上的名帖一眼,说:“我这刚领了差事,忙得很。”
他估计赵彻多半也是担心裴熠拒绝当众被佛了面子不好看,这才叫纪礼传话的。纪礼看了一眼修竹,清了清嗓子说:“设宴那一日正好你休沐。”
裴熠今日第一天当差,有人却连他何时休沐,休沐要做什么都安排好了,这种事自然不会是纪礼对赵彻说的。
裴熠拨开茶沫,饮了一口,才说:“他设哪门子宴?”
这个问题纪礼事先料定裴熠会问,所以他也问过赵彻,当下便胸有成竹的说:“千机营不是在募兵么。”他递给裴熠一个讳莫如深的眼神,后话不言而喻。
“他父亲是千机营左提督,募兵的事与他有什么相干。”裴熠说。
“我也这么说的。”纪礼叹气:“直接让他爹带他去不就行了,可是他就想和其他人一样,不愿在他父亲手底下干。”说到这里纪礼似乎感同身受,“话说回来,谁愿意被老爹盯着呢。”
屋外的雨越下越大,司漠收了支杆关了窗,端了些冰块进屋,现下屋里凉得很。
一直在一旁未曾说话的修竹忽然开口:“既然如此,那设宴请侯爷做什么,难道其他来招募进来的人都要请一趟?”
纪礼被他问的呀口无言,顿了片刻起身问道:“你是何人?”
修竹并不答话,他身份尴尬,若说是护卫,裴熠身边平时只有司漠,若说是客卿,定安侯回京不久,以定安侯的为人,实在不太可能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结交上不问一句就直接上门的人,因此这话只能由裴熠来解释。
“倒是忘了。”裴熠说:“谢公子是我从禹州结交的好友,他在谒都无亲友,我便邀他先在府上住些日子。”
裴熠是从血海尸僵里淌过来的人,所以其实谁照应谁一目了然。
能成为裴熠的好友当又过人之处吧,纪礼在心里判断,眼前这个人气质不俗,眉眼间透着一股子英气,面对身居高位的定安侯也不卑不亢的。
他起身行了个礼,忽然听见裴熠问:“你也想来千机营?”
修竹神色微怔了一下,道:“能在侯爷手下有一番作为,自是求之不得。”
他在萨沙那边的任务已经完成,眼下谒都风云初起,他既然已经蹚了这趟浑水,就要彻底蹚进去看看。
“那正好。”高了半天纪礼才明白他和裴熠是上下属关系,于是也便不再见外道:“那过几日谢公子与表哥一起来。”
修竹微微躬身。
纪礼在侯府用了晚饭才回去,走的时候外头的雨已经停了,檐上的积水滴滴答答的淌下来,落在石板上湿漉漉踩出咯吱的声响。
“侯爷想让我进千机营?”修竹沾着泥水的鞋踩在在氍毹上,抬首问:“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不知侯爷今天的火可点着了?”
裴熠说:“赵王请我入的局,他准备的那样妥帖,就等着我看在军中如何立威,我要不遂了他的愿,岂不辜负了他这番良苦用心。”
修竹说:“他这样做,想拉拢你的意思明显。千机营从上到下都是家底厚的主,这样的差事不似巡防营那般辛苦,也不必像禁军那般时时将脖子悬在腰间,混个官职,地位说起来也是谒都三大营之一,最是适合他们这帮养老的。”
“水越深,名堂越多。”裴熠说。
“没想到你一下子就承了赵王爷这么大的人情。”修竹侧目轻笑了一声。
“报应不爽啊,这不就要还在他儿子身上了。”裴熠笑说:“你也同去。”
*
赵小王爷做东,排面十足,他且没说明缘由,但赴宴的冲着他老子的面也不敢不来,除了那些平日混在一起的些个权贵,有不少是谒都名噪一时的儒学文生,这一日,文人武士将玉楼堵得水泄不通。
有官职在身的都在二楼的雅间。
赵彻长得还算中正,因与太后是姑侄关系,格外张扬,一开口,便是开了屏的孔雀,他腰间扎着条金丝蛛纹带子,外头套着一件同色的袍子,最扎眼的是他腰上挂着的那枚翡翠玉佩,远远看着,这身看着和那些附庸风雅的文人没什么两样。
玉楼在谒都的南街,临着一条贯通到城外的护城河,河上多是轻舟画舫,时常有些诗酒兴浓的到了夜幕西沉的时候,租上一艘轻舟请上几位好友沿着长河秉烛夜谈。
画船听雨眠,春水碧于天①。大抵是如此。
此时正值白天,河道上靠着边停着几艘画舫,沿河岸边尽是一些来往的路人,白天与晚上便是两种风景。
裴熠在玉楼门前翻身下马,玉楼里的掌柜一早就为着今日着宴席做足了准备,眼下只要是在玉楼下马的必然是谒都有头有脸的人。
他鞍前马后,招呼伙计牵了马,亲自将人送到二楼。
裴熠入了席才察觉到这个宴席的阵仗着实大了些。
“侯爷来了。”赵彻招呼他,“侯爷请上座。”
裴熠今日不当差,穿的也随意,只着了见淡青色的外袍,席上空的位置不多,裴熠随意挑了个就坐下去。
在座的都是一些有官职的,还有一些便是齐青纪礼这样,家里有人当官的。
赵彻身边站着个熟人,那人脸色与在座的各位都不尽相同,始终沉着,也不知道是他是不是生来就这样。
韩通依着尊卑行了礼。
裴熠笑说:“今日不当差,韩副统领不必多礼。”
“是啊,韩大人,今日是我请诸位来开心的,定安侯都不见外,你也坐吧。”赵彻平素不怎么喜欢韩通这个人,他认为韩通是个死脑筋遇到事不知变通,但赵同安昨天说叫他给韩通也送到名帖,他这才把人叫来了。
“是。”听裴熠这样说,韩通依旧是黑着脸,但语气却明显温和了下来。
赵彻见状仰头一笑,其余人看他笑也跟着笑,韩通那张黑脸瞬时变得又黑又红,然而就在这时,外间珠帘被人挑了起来,接着便是一阵爽朗的声音。
这笑声过于耳熟,裴熠随席间其余人的目光一起看了过去。
霍闲今日倒识趣,没有喧宾夺主,只穿了件藏蓝色的长袍,没了那大红袍子笼着他,美人减了三分媚,倒是显的有几分清逸,可惜那张脸怎么看怎么让人觉得是个祸害,连笑的模样直勾人心窝。
他这人自来熟,不等主人开口便朝着裴熠身旁的位置落座,坐下去了才道:“抱歉,我又来晚了。”
大伙儿对他的晚到已经见怪不怪,也无人在意。
赵彻挑眉笑说:“不知道还以为世子府有什么珍宝,世子这总舍不得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