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死你了,我的角儿!(48)
江野忍着疼,看着眼前人浑身打颤。
汪橙双目中透出的都是恐惧,那种拼死挣扎过、又无路可逃的恐惧。
“没事的没事的。”江野另一只手按住了他的肩头,让人稳定下来,“我一直都在的!”
江野心乱如麻。
范星芒到底对汪橙做过什么!
浓厚的云层越压越低,天也越来越暗,雨点越下越大。
好久,汪橙的情绪才平复一些,江野把人拉了起来,面对面站着。
一道闪电撕破云层,紧跟着咔嚓一声巨响,震耳欲聋。
汪橙一把搂住江野,穿堂风潲着雨砸在两人身上。
汪橙抱得好紧,江野任他抱着,双手轻轻抚着他的背,尽可能多的给他安慰。
汪橙在江野耳畔喘,他的心贴在江野胸前跳。
江野下巴压着他的肩头,轻声而又坚定地告诉他:“说出来吧橙橙,我陪着你一起走出来。”
汪橙的双臂又收紧了些,勒得江野喘不上气来。
“桃桃,你知道吗?我活得好累......好累。”
汪橙压抑着的哭声叫江野心里绞着发疼。
“喊出来!”江野说。
汪橙颤着唇。
“喊出来!!!”
“啊----”汪橙终于歇斯底里吼了出来。
他的情绪不知被压抑了多少年、被禁锢了多少年,终于在这个大雨滂沱的夏日崩溃,爆发出最本能、最撕心裂肺的吼声。
一直以来,汪橙把自己装在了壳子里,一层包着一层的壳子,要剥掉这些壳子,每一层都会让他无比痛苦。
江野不敢轻易触及,他曾想慢慢地、轻轻地,一点一点陪着他走出来。
他觉得,也许那是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或者在一个安详宁静的黄昏,总之是在汪橙从容走出来的时候,会笑谈那些曾经的痛楚。
但是猝不及防间,汪橙身上那层厚厚的铠甲碎成齑粉,被这场大雨冲刷得干干净净。
“桃桃,我很小很小的时候,也有一个像舅舅那样的爸爸。”
*
二十年前范星芒被赶出剧团后,带着被逐出师们的汪雅梅去了省城。
那时汪雅梅已身怀有孕,沉郁与颠簸中流产,他俩的第一个孩子在去省城的路上夭折腹中。
汪雅梅的身体,也是在那时留下遗患。
杜晓春是河州市文化局工作人员,曾经负责剧团工作。几乎同一时期,利用夫家的关系调往省会工作。
在省城,杜晓春资助了范星芒一套房子,虽然很小,夫妻俩总算有了落脚之地。
范星芒很有能力,和杜晓春合伙做煤矿生意,在他的经营下,矿上生意越来越好,日子也跟着一天天红火起来。
两年后,范星芒的生意有了质地性飞跃,齐身富人行列,买了别墅买了车,汪橙也是在这时含着金钥匙出生。
汪橙出生的并不顺利,在此之前,汪雅梅还流产过一个孩子。一家人不计代价生出汪橙,汪橙自然成了夫妻俩的心头肉。
五岁之前的汪橙,是名符其实的小少爷,家里有保姆,外出有司机。夫妻俩捧在手中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所有的事情都会把汪橙摆在第一位。
本来一家人的生活无忧无虑,可范星芒渐渐发现汪橙长得越来越不像自己,随着年龄增长,反而有点混血儿的意思,使他起了疑心。
范星芒想起来,汪雅梅常在茶楼票戏,茶楼有个常客是个外国人,很喜欢中国的戏曲文化,一来二去和妻子交上朋友。
这使范星芒疑窦更深,只是压着没有发作,心里对汪橙的芥蒂再也消除不了。
很偶然的一次,范星芒去接孩子放学,小朋友童言无忌地问汪橙,你长得怎么不像你爸爸呀?
范星芒终于忍不住,下定决心要去做亲子鉴定。他不敢让妻子知道,趁着汪橙睡觉,去剪孩子的头发。
他打听过,亲子鉴定需要二十根头发,一剪子下去剪掉一绺,不巧被汪雅梅撞个正着。
“那是我记忆里,他们俩第一次吵架。”
汪橙和江野相互依偎着,席地坐在人家的屋檐下避雨,两只手一直牵在一起,十指牢牢相扣。
汪橙呆呆地看着雨幕,完全陷进了回忆。
汪雅梅告诉范星芒,先把离婚协议书签好再去做亲子鉴定,无论结果如何,她都会带着汪橙净身出户。
这并不是胁迫,范星芒的怀疑对她来说是一种侮辱。
“她背叛师门远离家乡,得到的只是猜忌。”汪橙的泪水在眼眶中打转,仰面眨了眨眼,说:“范星芒妥协了,没做这个亲子鉴定。”
“那他还是舍不得你妈妈呀。”江野说。
汪橙未置可否,他很努力地压制着自己的情绪,一点点把眼眶中的泪水吞咽回去。
江野蹭了蹭他的膝侧,想让他放松下来。
范星芒虽然放弃了亲子鉴定的想法,这件事情终究成了解不开的心结。
他对汪橙越来越冷淡,但不会在汪雅梅面前露出任何破绽。
年幼的汪橙隐约觉得,妈妈在和妈妈不在,爸爸似乎是两张面孔。
就是在这一年,李清芬被评为国家级演员,并摘得二度梅。
汪雅梅在报纸上看到一整版相关报道。同门弟子,一个被逐出师门,一个风光无两,云泥之别让她心里异常难受。
在艺术上,汪雅梅并不逊色于李清芬,如果她还待在剧团,会有同样的成就。而今她阔别舞台多年,别说演出,就是茶楼票戏也很少再去。她能看出来丈夫并不情愿自己抛头露面。
汪雅梅把所有不甘都压在心底。
“但是这次,范星芒拿着报纸告诉我妈,如果放不下艺术,就去省团上班吧。”汪橙说:“我妈很感激他。”
江野想,无论范星芒为人如何,他还是爱他妻子的。
汪橙说这些的时候,整个人像失神一样,目光一直定格在雨地。
此时他收回发呆的目光看向江野,告诉他:“这其实是他的圈套,都是为了报复。”
江野猛然醒悟,“他还是瞒着你们去做了亲子鉴定,对不对?”
“很多事都是我长大后才知道的。”汪橙垂下眼睑,掩住心里的痛苦,“杜晓春和他的私交很好,也是家里常客,她早已拿着我的头发去做了鉴定。结果......我和他没有血缘关系。”
江野一直没敢问这个问题。
“我不愿是他的儿子,一点都不愿意,因为那样,至少我心里会好受一点。可我妈说我是,我信我妈。”汪橙很矛盾,他既相信、又不情愿,然而这些都不是他能左右了的事情。
他只能承受。
范星芒同意汪雅梅去省团工作是有条件的。
他告诉妻子,午夜梦回时常常怀念舞台上的时光。大武生的功夫一旦放下,再捡起来很不容易,他忙于生意,也根本没有时间、没有机会重返舞台。
“他想把大武生的功夫教给我,让我继承他的艺术。从小,我妈一直用心在艺术方面培养我,只是不忍心让我学大武生。你知道的,那都是打出来的。”汪橙埋下了头。
听到这里江野心里一紧,才觉出范星芒这个人阴险至极。
不用问,汪雅梅同意了。
范星芒怂恿汪雅梅进剧团,是因为剧团会常年在外演出,那么家里就只剩下他们父子俩。范星芒以教大武生为借口,想怎么折磨汪橙都可以,只要留下一口气,怎样都不为过。
戏是苦虫,不打不成。
“这世上还有这种爱情吗?明明不相信你妈,还不舍得离婚,把所有的怨气都撒在你身上......你那么小,你懂什么啊!”江野看着他,一阵阵心疼。
假使汪雅梅依然待在家里,可能不会造成今天这种局面。
曾有一个补救的机会,被她放弃了。
以汪雅梅的底子,进省团原本是不成问题的,然而周门在梨园行影响力太大,她是弃徒,省团不好留她。
“那么高傲的人,为了演戏,改名换姓随便搭了个草台班子,还挺忙,天天不在家,一走都是好多天好多天。”汪橙的声音抑制不住地颤了起来,不难想象,汪雅梅不在家的日子里,是汪橙醒不过来的梦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