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止失联(81)
他语气轻松,细听还带着一点理所当然的熟稔,就好像他和裴佑不是素昧平生的陌生人,而是早就见过一样。
是周青柏提过他吗,裴佑想。
但纳闷归纳闷,裴佑倒没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太久,他礼貌地道了谢,然后拎着医疗箱回了帐篷。
周青柏还保持着他出门时的姿势,只是手臂搭在了床沿外,像是在摸索什么一样。
裴佑弯下腰把他的胳膊捞回床上,然后顺势坐在床边,打开了手里的医疗箱,从里面抽出一小瓶便携装的碘酒。
周青柏是被手上细碎的痛感吵醒的——他原先睡眠质量极佳,只要睡着了,哪怕是外面狂风暴雨打雷闪电都能巍然不动,但这十来天里他心里装着事儿,又在灾区随时待命,生物钟也变得浅眠起来,哪怕现在已经找到了裴佑,一时间还是有点调整不回来。
碘酒的刺激性很小,痛感也轻微,周青柏模模糊糊从睡梦中睁开眼睛,先感觉到了一片凉意。
裴佑坐在床边,半背对着他,周青柏的手臂被他搁在自己膝盖上,擦擦药吹一吹,就像是在呵护什么脆弱的玻璃制品。
轻柔的气流拂过手背,在皮肤上留下一点温热的痒意,周青柏迟缓地眨了下眼睛,近乎贪婪地盯着裴佑的背影看。
这十来天吃没得吃住住没得住,裴佑看起来也瘦了不少,肩背收拢成单薄的线条,被白T恤笼罩着,只露出一截修长的后颈。
因为光源不足,所以裴佑的动作小心又仔细,时不时还得起身去旁边抽上一张纸巾,或者整理一下用脏的棉球。
大约是怕晃到周青柏,于是裴佑没有开灯,昏暗的帐篷内,只有泠泠月光洒进来,在他身上勾勒出一层浅浅的银。
周青柏心念轻轻一动,终于在裴佑又一次坐回床边时,忍不住收紧手臂,搂紧了裴佑的腰。
裴佑根本没发现他醒了,被他骤然发难吓了一跳,下意识伸长了胳膊,先把碘酒瓶子放回了折叠桌上。
“青柏,你——”
裴佑话还没说完,周青柏已经悄然贴了过来,他半合着眼睛从背后搂住裴佑,然后亲密地把头搁在对方肩膀上,轻轻嗅了嗅。
裴佑的行李有大半丢在了废墟里,现在穿的是周青柏的衣服。他虽然把自己打理妥当了,但没像平时一样喷着香水,周青柏抱着他,闻着他身上很好闻的洗衣液味道,忽然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自己最开始也不是什么单身主义者。
——那是他最年轻最中二最无知的时代,周青柏怀揣着对性取向的不安和新鲜,也曾经幻想过未来的爱人是什么模样。
少年人的心思单纯又简单,想不到什么“年轻有为”、“身家千万”之类的俗事,在深夜里推演自己未来人生时,想的都是最简单的东西。
比如他未来的另一半要温柔,要体贴,最好穿白衬衫,说话轻声细语,不信奉挫折教育,也不会轻易打击他。
青少年的恋爱幻想总是带着一点缱绻又天真的味道,既像童话,也像某种自我期待的映射,幼稚得一塌糊涂。
他也曾经像无数十七八岁的男孩子一样,期望自己的另一半温柔贤惠,体贴细心。只是后来他越长越大,对性向的认识渐渐深刻,也越来越知道出柜的结果,所以懒得应付这种自我与家庭之间的麻烦,思来想去,干脆做了个单身主义者。
或许命运就是这么神奇的东西,它兜兜转转,来来回回,最后在周青柏自己都忘记曾经期待过的一切时,又把他重新推回了一切的起点。
“噗——”
思及此,周青柏突然扑哧一笑,撒娇似地枕在了裴佑的肩膀上。
“命运啊——”周青柏眼睛都没睁,一波三折地感叹道:“就是这么神奇。”
他这句感叹没头没尾,搞得裴佑莫名其妙,忍不住想要回头看他一眼。
只不过他俩离得太近,周青柏又正好枕在他肩膀上,裴佑一回头,侧脸正好擦过周青柏的唇角,就像留下了一个轻柔的吻。
“干什么?”周青柏挑了挑眉,笑道:“偷亲我?”
“……没有。”裴佑暂时还没习惯这种亲密的打趣,有些不自在地干咳一声,生涩地转移话题道:“什么命运?”
“没什么。”周青柏卖了个关子,然后微微偏过头,极轻地亲了下裴佑的侧脸,笑着说:“就是觉得命中注定,觉得我好像天生就是得遇见你。”
周青柏为人坦诚又真挚,从不吝啬吐露自己的心事,爱意和亲近都是顺手拈来,裴佑抿着唇很轻地笑了笑,轻轻嗯了一声。
“我也是。”裴佑说。
不光周青柏,裴佑有时候也总会生出“命中注定”的感觉,他有时候也忍不住会想,或许他相亲失败的那三十多次里,无一不是在为了遇见周青柏做铺垫。
说话间,折叠桌上放着的手机忽然有新的消息接连弹出来,屏幕亮起又熄灭,一明一暗地映亮了裴佑的侧脸。
周青柏的眼睛带惯了墨镜,一时有些不适应光线,被亮光晃得有点刺眼,下意识偏了偏头。
裴佑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不适,于是伸出手拦住他的眼睛,自己摸过手机,把屏幕亮度调到了最暗。
周青柏对裴佑这种体贴和维护相当受用,懒洋洋地眯起了眼睛,含糊地问了声什么事。
“好像是微信消息。”裴佑说:“群里的,在找你。”
大约是为了节约处理信息的时间,周青柏把微信的隐私设置关掉了,从锁屏上就能看到聊天内容。裴佑看了两眼,发现消息来源都是同一个群,里面在接连说起周青柏。
周青柏唔了一声,也没从裴佑身上起身,而是枕着他的肩膀,大大方方地当他着他的面解锁屏幕,在群里回复了两条报平安的消息。
“是灾区这边的群。”周青柏打了个哈欠,说道:“听说我找到你了,都在问。”
周青柏一路走过来,路上遇见的人不计其数,近到救援队的同伴,远到被他救过的幸存者,或多或少都听过他“千里寻人”的事儿。周青柏人缘不错,这些人干脆自发拉了个群,没事儿的时候也会帮四处打听一下。
现在冷不丁听见有人报信说找到了,群里人都有点惦念。
周青柏困得有些反应迟钝,回完了消息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自己的手机锁屏上还挂着裴佑的照片。不过看都看见了,现在遮掩显然是晚了,于是周青柏把手机往裴佑手里一放,自己主动“交代”起来。
“之前偷拍的,本来第二天就想跟你说,结果忘了。”周青柏含含糊糊地小声说:“后来我出来找你的时候,在相册翻保存的截图,偶然间翻到这张照片,才又想起来。”
“后来我总找不到你,就把这张照片设成了屏保,休息时候拿出来看看。”周青柏说。
看到这张照片时,正是裴佑刚刚失联不久的时候,那时候周青柏心里焦虑不安,活像是在被架在火上烤,冷不丁看见这张照片,差点没当场情绪失控。
周青柏和裴佑在一起这么长时间,一起吃过饭,一起出过差,彼此交换过生活中许多琐碎又日常的随手抓拍,但正儿八经的照片,居然只有偷拍时留下的这一张。
那时候周青柏心态有点不稳定,总觉得他和裴佑之间只剩下了这点缥缈单薄的联系,就好像只要这张照片一消失,裴佑在他生活里存在的痕迹也会一起消失一样。
这样的心态显然不正常,于是后来周青柏干脆就把这张照片设成了屏保,干干活儿就拿出来看两眼,一边缓解思念,一边“稳定军心”。
一提起那段彼此失联的日子,裴佑的心情就有点复杂,他下意识握住周青柏的手,轻轻摩挲了两下,才问道:“所以救援队的那些人才认识我?”
“嗯……应该是。”周青柏想了想,说道:“我没给他们发过你的照片,如果他们认得你,应该就是从我这看来的。”
那得看了多少次,才能让这些人全都眼熟我,裴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