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止失联(48)
周青柏的手指在屏幕上上下滑动了一下,最后没有回复,直接按下了锁屏。
“他既然心里这么打怵,三番两次地想见咱俩,那就给他个机会好了。”周青柏接着说。
裴佑嗯了一声,示意同意。
他从事审计工作这么多年,见过的老总不计其数,自己也不是活在象牙塔的高精尖单纯人士。只是刚到渭南时他对东江的情况不熟,刘新又实在没给他个好印象,所以裴佑心生警惕,才想着最好不要跟他过多交往。
但现在东江的审计工作已经过了大半,取证回来的单据和账目也都已经扫描报备发回了北京,刘新要是想在这个时候动点小动作,也已经晚了。
所以裴佑对他的邀约不置可否,只把决定权交给周青柏自己。
“所以今晚回去早点睡觉。”周青柏说着伸了个懒腰,笑眯眯地转过头,上下打量了裴佑一圈,歪了歪头,夸张地凑过去跟他说了个“悄悄话”:“反正丫那么有钱,宰他一顿不亏。”
裴佑扑哧一笑,眉眼温和地看着他,半晌点了点头。
他们俩并肩走在昏暗的马路上,半亮不亮的路灯把他们俩的影子拉得又斜又长,远远看去,像是交织在一起。
拐过街角,是一条开着几家大排档和烧烤摊的小路。
晚上十点半,正是烧烤摊营业的高峰期,塑料桌椅临街摆着,电风扇插在店门口呼呼的吹,五块钱一个的塑料灯泡左一个右一个地挂在露天的塑料棚上,周围聚了一圈密密麻麻的小飞虫。
散发着孜然和辣椒味道的蒸腾空气从半空飘过来,丝丝缕缕地勾引着周青柏的馋虫。周青柏眼睛微微眯起,忍不住看向了香气飘来的方向。
那是一家海鲜烧烤大排档,乍一看生意很好,门口的塑料桌已经坐满了,一群五大三粗的青壮年男人三五成群地围在塑料圆桌边,呼喝声热热闹闹,脚边的玻璃啤酒瓶东倒西歪。
酒意上涌时最难控制情绪,邻街的那个大桌上不知道有谁说了什么,其中一个人忽然暴起,一把拍了下桌子,蹭地站起来,嘴里掉出一串字正腔圆的国骂。
周青柏被这突然一嗓子吓了一跳,过马路的脚步下意识顿住,眼神往那边一扫,却骤然看见个有些脸熟的面孔。
“操他妈的!”骂人那中年人穿着一身有些不伦不类的土色西服,脸色涨红,战都站不稳,扶着摇摇欲坠的塑料桌,伸长了胳膊,指着不远处漆黑一片的空白马路含糊地骂道:“一天到晚苦活累活都是咱们干,吃肉喝汤从来赶不上咱,那钱串子不就是仗着会溜须拍马讨好刘总吗,好处都他妈让他吃去了。”
那男人身边的一个民工伸手拉了他一把,像是想拽他坐下,只是拉了一下没拉回来,于是也跟着闷头干了一杯啤酒,不满地抱怨道:“说得就是,次次给刘总干活都是他们组,凭什么,咱们差哪?我可听老乡说了,他们那边活少不说,奖金还给得可多,去一次给的奖金顶咱们一季度工了。”
他不说则以,一说这个,全桌顿时哄闹起来,各种方言土语交杂在一起,左一声右一声地淹没了站着的那中年男人。
那中年男人本来就心气儿不顺,又喝多了酒,被左右这么一激,顿时上头,啪地砸碎了个酒瓶子,含糊地开口就骂。
“操,当我不知道?”中年男人往地上啐了一口,骂骂咧咧地说:“一个地基挖了填填了挖,就那一个项目,公司他妈的吃了总部多少拨款!”
“总部”这两个字就像个敏感词,不轻不重地拨动了一下裴佑心里那根弦,他皱着眉往喧闹处看过去,却发现周青柏也在盯着那边看。
“谁?”裴佑轻声问。
“工地上的另一个包工头。”周青柏说。
周青柏很认人,他在几个工地上转了一圈,虽然账不清不楚,但人是认了个七七八八。面前这包工头跟钱川地位差不多,都是带着一个施工小队干活,周青柏观察了一下,发现他们身上的衣服都是工作服,应该是从场地那边下了工,就直接过来吃夜宵的。
下午的时候,周青柏在场地里没少转悠,依稀记得这个人跟钱川他们队关系不怎么样。他之前还以为是工地上常有的队外摩擦,但听他话里话外这个抱怨的模样,似乎其中还有别的隐情。
而且这个隐情,说不定还跟青山有关。
幸好他这些天没闲着,周青柏想,到处乱逛认脸熟还是有用的,否则他就该错过这信息了。
“走。”周青柏说:“我们绕过去听听。”
烧烤店之间是用两侧遮挡的大号棚伞分割出来的,中间用一张朴素的蓝绿条纹塑料布隔开。周青柏和裴佑顺着路灯后的暗处绕了个小圈,从另一条路走到了隔壁家店面,就坐在跟那桌一塑料布之隔的位置上。
他们俩点了两份快手炒饭,一边解决晚饭,一边凝神听着另一边的消息。
“什么拨款?”很快有人问道:“李哥,你是不知道点什么内情。”
“不就东山那个项目吗。”被称为“李哥”的中年男人心气儿不顺,又干了杯啤酒,然后抹抹嘴,冷笑一声:“你们以为钱串子他们去干什么了,人家是去享福的!去开开挖机,拍拍照片,人家奖金就到手了!”
酒桌上顿时爆发出一连串骂骂咧咧的脏话,紧接着有人心里不平衡,酒瓶子叮当乱响,期间夹杂着几句很混乱的方言。
这声音听起来太乱,对方的方言又说得极快,周青柏皱了皱眉,想要冒险往那边再凑一凑,好听得更清楚一点。
只是他刚一挪凳子,裴佑就伸手按住了他的手腕。
“他说:‘真的假的,李哥,刘总又不是做慈善的,凭什么他们不干活就拿钱。’”裴佑翻译道。
“嗯?”周青柏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你能听懂方言?”
裴佑喝了一口炒饭自带的例汤,轻轻嗯了一声,说道:“我来这边工作过。”
裴佑的工作性质特殊,单子一来天南海北地飞,时间长了,华夏大地这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各个语系的方言他都略知一二。
另一边,酒后的抱怨场还在继续。
当着周青柏的面时,这些人八棍子打不出来一个屁,活像是穿一条裤子的,防周青柏就像防贼。
但在这样“私密”且“主场”的地方,他们就没那么谨慎了,抱怨也好还是不满也好,仗着酒劲儿什么都敢往外说。
塑料布另一边的喧闹还在继续,那个被称为“李哥”的中年男人大概对这件事积怨颇深,骂骂咧咧的没个完,期间夹着那么一星半点的有用信息。
“青山一年往那拨好几百万,咱们刘总光吃那一个项目,就他妈能吃一辈子!”李哥喝了口闷酒,咬牙切齿地说:“人家钱串子溜须拍马,跟刘总关系好,背后汤都不知道喝了多少了。”
一个项目,周青柏想,他又听见这个词儿了。
看来这件事不是个秘密——或者说,应该是一个在某几个圈子里人人心知肚明的秘密。
他正想问问裴佑能不能听出点线索,可一抬头,就见裴佑的脸色很不好看。
“怎么了?”周青柏嘴唇动了动,用气声问他:“这什么项目?”
“今年里,东山只有一个项目。”裴佑微微垂下眼,脸色忽然变得很严肃:“——是所学校。”
“学校?”周青柏对青山的对外业务不太熟练,一时没反应过来:“有什么特别的?”
“是公益类学校。”裴佑说:“这不是东江自己的项目,而是他们资助出去的公益项目。”
在某地有一定知名度的企业,为了在本地打好名声,或多或少会捐赠一些公益项目。
大到修桥铺路,小到资助贫困山区的学生,既能得个好名声,又能合理避税,是一种双赢的发展手段。
东江每年的财报上也有这部分,跟其他企业那种花样百出的捐赠不一样,近几年来,东江一直以来的公益捐赠都相当简单粗暴——就是在渭南周边各地里修希望小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