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安一隅(69)
但是有人伸手拦住了他,一双手按住了他的肩膀,“你怎么了?”
他仰头,才发现面前的人是李隅。他可能刚运动过,正在上楼回教室,手腕上还缠着运动腕带,脸上清洗后未干水渍沿着面部轮廓往下流,经过脖颈,锁骨,在白T的领口边缘洇湿了一小片,秋季薄校服外套随风簌簌摇动,洁净的一片白,还挂在手臂上。
一股接着一股温热的血沿着嘴唇上端的皮肤向下爬窜,阮衿飞快抹去了,又用手死死捂住自己的鼻子。他不想让自己的血滴到李隅干净的衣服上,但是肩膀又被人握着,避之不及。
阮衿也不知道在说什么,只是本能地想绕开李隅,语无伦次又毫无逻辑道,“我没事,我很好……只是流鼻血了,我现在要回一趟锦城,能让开一下吗……”
李隅很静地按住他的肩膀,皱着眉头说,“先冷静下来。”
然后又仰起脸看着阮衿闪躲的脸,待看清后,眼神里有什么东西好似瞬间瓦解了。他伸手碰了一下阮衿的眼睑下方,很轻,如同微风拂过柔嫩的青草尖,“不知道自己哭了吗?”
我哭了吗?
阮衿想,我真的不知道。
作者有话说:
迟到了。摸鱼写别的搞忘了……
第53章 走吧
不照镜子不知道,一照才发现下半张脸上几乎全都是血,又被他手胡乱抹开了,像是油彩似的,变成粘在脸上薄而紧绷的一层血痂,连稍生动一点的表情都做不出来,校服也是,上沾了一大快干涸的血。
他等血彻底流净了,又彻底洗了把脸,这才出去。
李隅仍站在栏杆边等他,见状扭过头去,“现在就急着回去?”
“嗯。”阮衿吸了一下鼻子,低头又把自己四分五裂的手机掏出来,将SIM取出来,还没开口向李隅说一个“借”字,对方就已经心领神会,把接过去卡**自己手机上了,递过去之后示意他打电话。
他一边说“谢谢”一边继续陈惠香继续通话联络,进行简短的交谈的时候,他能感觉到李隅的视线落在他的身上。
一个好消息是阮心不是被人贩子拐走而是自行离开,而坏消息则是,她出了火车站。一个小孩儿,也不知道到底往哪儿跑了,十八线的山中县城交通尚且不便,监控探头更是少的可怜。
如果阮心真的丢了,找不回来该怎么办……阮衿握着手机,彻骨的寒意使他忍不住打了一个激灵。
“谢谢你啊。”他挂断电话之后把手机还给李隅,对面人却没有抬手接,一双眼睛定定的,然后才说,“你先拿着用吧。”
阮衿当时还有点没反应过来,直到匆匆请完假,出校门打车,李隅也跟着矮身跟着坐进来的时候才发现不对劲的,“这就不用麻烦你送了……”
“不是送你,我也顺路。”李隅把车门带上,语气很平静,“我也去锦城啊。”
“你也去锦城?”
“柳絮。”李隅把车窗摇下来,傍晚的风一股股地吹进来,光线也是属于春天时疏朗柔和的,和风送来,“去看那里的柳絮。”
“不上课了吗?”
“上课啊。”李隅手指托着下巴点了几下,沉吟着,仿佛自己又扭过头异常镇定说,“那就先去/他/妈的上课吧。”
分明是精神高度紧张的时刻,但现在有一个人陪在他身边,不得不说,实在是转移了很多的注意力,甚至有一瞬放下了心里那些紧绷到炸裂的东西。
虽然用没头没脑的“看柳絮”解释了,但是阮衿也知道,他其实是在陪着自己。他本就知道李隅是个温柔的人,但是现在,好像,他比自己想象之中更甚,温柔得让人能哭出来。这种陪伴在此时此刻是弥足珍贵的,支撑着他岌岌可危的理智,在伸手攥住了之后他也舍不得放开。
一直到火车站下车,天色已经全黑了。人工窗口售票窗口一个人都没有,并非节假日,故而候车大厅里人并不多,只显得亮堂堂,空荡荡的。
长达十几个小时的硬座,价格简直便宜得惊人,但是买价格贵的对阮衿又是一种负担。
买完之后,李隅把票递给阮衿,自己则去起身去一旁的便利店买了些东西,数据线,以及面包和水之类的,一边结账一边在手机上查询关于锦城的消息。刚刚他在计程车上跟阮衿“去机场吧”,阮衿脸上有什么转瞬即逝的东西过去了,像是笑,又不是,只是一些更惨淡的。
他回答的是“锦城没有机场啊”。
Y省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十八线边陲城市,因为不是省会城市,也没有什么特别出名的景点,只有一些矿物很丰富,顺着名字查出来都是几年前一些触目惊心的煤矿塌方,数十上百个工人被困的新闻。
不过并非没有机场的,最繁华的城区那边还是有一个的,不过从不飞民航,而是军用的。
芝麻大点完全不起眼的小地方,在他地理知识中没能占得一席之地。和煤矿相连之后,在他的脑海中只能构建出到灰色阴沉的天空,冒着滚滚白烟的工厂,还有不断向前绵延开来的铁路。
而查出来的照片亦是如此。春天?柳絮?而这里是阮衿的家乡,在阮衿的描述中充满了留恋。
他倒的确产生了一点兴趣,想去看一看那里,还有那个刻意走丢的妹妹。
正浏览着更多的讯息,屏幕上方忽然跳出了电话,写着“陈阿姨”。他没有犹豫接了,对面是一个带着哭腔的女人的声音,话说的颠三倒四,像精神失常一样,无非是传递着一些恐慌讯息,说自己沿街找,怎么都找不到云云。
他静静听了一会,直到对面疑惑着喊“你听的到吗?小衿”才开口说话,“阿姨您好,我是阮衿的朋友。”
李隅一只手勾着塑料袋,另一只手还举着手机,于是只得用手肘轻轻抵开了便利店的玻璃门。
外面的阮衿仍保持着同一个姿势僵硬地坐着,那两张票他是怎么塞进去的,阮衿的双手依旧是怎么捧着的,看上去有些傻气。但是仔细看那张脸,写满了不安,紧张,眼睛垂着,嘴角抿着,看上去如果谁去拿针扎他一下,他马上就爆炸开了。
电话里的女人收敛了哭声,有些尴尬地讪讪道“是朋友啊……”
“有任何新进展再打过来吧阿姨。”李隅看着阮衿在对面那副少见的样子,又语气平淡地继续说,“您身为一个大人,不应该比孩子更冷静些吗?”
他其实还想说更重的话,不过想了想还是挂了。作为一个共情能力弱的旁观者,他的冷静不合时宜,且十分残忍,不该在这个时候再去别人焦虑的心上平添伤口。但问题是阮衿没有看好他妹妹吗?不是。还是阮衿做错了别的什么?也并不是。
说纯粹的废话,排泄出大量的哭诉,无非是想把自己的错误,焦虑,痛苦顺势转移到别人身上,好让自己过得更舒服一点,何其自私的行为。
李隅拎着塑料袋朝阮衿走过去。
不大声哭出来并不代表难过少一些或是不存在的,但这样沉默的小孩总是会吃亏一些,这是他从很小时候就懂得的道理。
如果他偷偷把手指割破,再跑到二楼母亲的面前假惺惺放声大声哭的话,她会抱自己的,给自己包扎,还会唱童谣给自己听的。
“The fish went over the mountain……to see what he could see……”
本来是小熊上了山,被母亲给篡改成了小鱼。她捏着他的脸和鼻子笑着说,“小鱼上了山,小鱼游过河,小鱼看见了一切他想见到的。”
他踩着想像中音乐的步子,一直走到阮衿面前,看他好不容易回过神来,那些难过的表情迅速好像是透明的拼图,窸窸窣窣地瓦解了,掉在地上无声无息的。然后又换上了标准的,容纳一切的笑容。
“笑不出来就别笑了。”李隅坐了下来,把矿泉水拧开后递给阮衿。
阮衿把水接过去了,仰头喝了好几口,才说,“好吧,我就是习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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