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安一隅(64)
然后忽然就被啄吻了一下他的鼻尖,阮衿都不知道怎么发生的,发生的太快了,“啾”的一声,交叠的手被一起按压到他的心脏部位上,如同重击。
他错愕地看着李隅,看他从来冷静的面庞上,颧骨处有着饮酒后淡的红。
湿润的唇珠上粘着从他鼻尖上获取的一点牛奶似的白色,抿了进去,然后又露出一点困惑的表情,“不够甜,但为什么在你脸上就会觉得想吃?”
为这直白的话,阮衿的脸几乎全红了,连带着手都在持续发热,他不知道李隅是否有意为之,还是说醉得太过厉害,“你说的想吃……是什么意思?”
“就是想吃的意思。”
李隅露出的那种坦诚平静的眼神,眼睛像藏着深海,反倒令阮衿觉得自己想多了。
李隅喝多了,阮衿觉得自己也需要再多喝一点,好像这样他们的思维才更好对等。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喝酒,李隅有时候逻辑清晰,有时候又容易前言不搭后语,但至少还能够流畅交流。
他们双脚悬空在两三层楼的高度,风从很低的地方吹来,簌簌摇动,好像他们是同一颗藤上成熟的两颗浆果,即将坠落到地上砸个稀烂。
阮衿凝视着黑暗,耳朵能听到很远处的烟花声,那应该是塘市沙洲上举办的新年烟火大会,他捧着啤酒罐问李隅,“你会想自己的未来吗?比如理想什么的。”
李隅反手撑在地上,若有所思地看着天空道,“以前没想过,不过最近有在想,还没想明白。”
“我也还没想明白呢……但我攒够钱就要离开,我不喜欢塘市……这里太大了,也好冷。我想回南方,锦城。柳絮太多就会打喷嚏,但是爸爸,还有妹妹都在那儿……”果然酒喝多了,话就容易变得多,阮衿只是微醺,话匣子就打开了。他思索了一会,又觉得眼眶很酸,哭丧着脸叹气,“不对不对,我说错了……我爸,我爸他早就死了。”
“没事,我爸也快死了。”李隅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至少在我心里是这样。”
“你在讲笑话吗?”阮衿本来都快哭出来了,又被堵回去了。
“不是笑话,这是我的新年愿望。”
还有几分钟快到十二点,远远的,沙洲上燃放的烟花也逐渐变得猛烈起来,但只是一些遥远的闪亮发白的边边角角,沾染了黑夜的边缘,那里在闪动,昭告着他们这样的边缘人。
而他们离光源和热闹实在太过遥远了,但他们可以自己放烟花。
李隅站起来,阮衿帮他捡起拿起脚边的长筒状的烟花,这正是他之前独自放过的,又用打火机点燃了引线。
结果这支完全是坏的,十二点整,砰砰好几声,在半空中炸开的五六下,全部都是一小片迅速消失的闪白,像是二十四帧的动画中随机**的一张图片,因为人眼都很难捕捉到,于是什么也没有留下。
“操。”李隅说。
“操。”阮衿也跟着他这么说。
但他们又都在黑暗中又都无奈地笑了起来。
好在还有仙女棒,零散的,李隅买别烟花的时候送的一小把,大约十几支,零散地落在地上。阮衿捡起来,握在一只手中举起来,“这个怎么样?”
“小孩子才喜欢这个。”李隅这么说着,还是用打火机点燃了。
这一把全在阮衿手中烧起来了,如同故事中卖火柴的小女孩一样,不过他们要更加豪爽,不是先一根接着又一根,而是在一开始就孤注一掷,全部都烧光了。
灼眼又明亮的一团正在跃动着,白金色的火花四溅,在胸口部位滋得到处都是,同样映照出他们年轻的脸。
阮衿呵出一口白气,然后笑着说:“新年好啊。”
“嗯,新年好。”
这么一想,仍然是相似的站位,他们好像总是站在火的两端,流动着的火光从下颌蔓延到整张脸上,这种光不好,会把好好的人脸照得像鬼,但李隅依旧很帅,他的每一寸轮廓都与这些阴影如此贴合,但阮衿知道这一次的火已经和上次不相同了。
烟花烧完了,就像庙堂里插着的香火一样,冒出一丛幽幽的烟。
李隅伸手掸开了这层缕缕的烟雾,那层鸡蛋清一样的东西好像也被他的手势所驱赶走,霎时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他看了阮衿一眼,没头没脑地笑着说,“我好像就记得两样东西,那盆多肉,还有圣诞节的唱片,还有什么别的吗?”
啊,他全知道,我喜欢他这件事。
阮衿哑然,胃里灼烧着的酒精几乎瞬间化作后脊骨上附着的冷汗,酒霎时醒了大半,但又即刻恢复了平静。
因为李隅那么聪明,早该知道的,他或许看一眼就知道,人群中哪些人喜欢他喜欢得要命。
“还有一些信和别的零碎东西,都是匿名的,你可能不知道,但也不重要。”既然都已经这样了,阮衿也直接承认了一切,又咬字清晰地对着他说了一句,“我是很喜欢你,但是如果你感到困扰,或者不想要这些包袱,也不用理会我。就把我当一个别的什么,就像你路过的盆栽一样……因为这些不是你的义务。”
话说的太多了,他都把盆栽给搬出来打比方了。
“我想知道,什么是我的义务呢?”李隅问他,几缕发丝在带着烟花味道夜风中摇曳。
阮衿有点害怕了,主要是不知道李隅到底是醉了还是没醉,他开始疑惑,但是仍然在回应他的问题,“我不知道,大概是生命里非不可做的事。”
而你是我的非做不可的一件事,你也是我生命中的义务。
“周白鸮说的真没错啊……”李隅双手插在口袋里。
“他说我什么?”
“你是大哲学家。”说完之后,他兀自笑了,低头在自己口袋中摩挲,“你送我礼物,我要还你什么呢?我想想啊……”
他没摸索出什么,就抬手要从自己脖子要取下来那条银色十字架的链子。
阮衿确认他其实是醉得没边了。
这东西倘若给了他,酒醒之后李隅一定会后悔的。
于是他连忙按住他的手说,“我不需要你还……”
“那你想要什么?”
阮衿看着他的眼睛,“我什么都不要,什么都不要……感情也好,礼物也好,统统都不要你回应。我送你东西,就是想对你好,要你开心,如果你能喜欢它们,那就够了,因为他们已经相当于我的一部分。”
他说的话让自己很难理解,李隅知道自己喝醉了,因为一旦要思索复杂的问题,头就变得更晕。他费解地看着阮衿,试图从这样一双澄澈的眼睛中寻找到任何蛛丝马迹,但是完全不需要,他的眼睛已经在倾诉他的心,以一种很直接的方式。
在说,我什么都不要,连要你喜欢我都不要。
这话像回声在这些建筑的墙面上不断地反弹,又折**他的耳朵里。阮衿的脸在月色下像是被水浸润了,眼神穿透了一圈圈涤荡开的虚影,既是坚定又痴缠地看着他。
有一股声势浩大的,伴随着酒精涌上来的,极端愉悦的酥麻感。
他明白自己想要被这么看着,别停下来。他打了不抱希望的电话,然后来了一个傻子。他用蛋糕豢养了一只脾性温驯的动物,换来的不就是他想要的,对自己这样的眼神,这样的态度。即使扒光他的皮,血流了满地,最后也要用柔软的皮毛包裹住主人。
李隅听见自己说,“那我还你点别的东西吧。”
然后他低头伸手捧住阮衿的脸,像捧住一只苹果那样,距离缩紧,喘着气起伏胸口重叠在了一起。李隅捏着他柔软发烫的耳朵,揉了揉,看着阮衿不知所措地颤栗起来,双眼逐渐变得湿润了起来,几乎是有点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嘴唇翕动,“还什么……”
话音未落,声音就被彻底吞没在嗫嚅之中。
因为他闭眼偏头吻住了阮衿。
簌簌有声响,那些烧光的烟花棒从阮衿手中全都落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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