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安一隅(168)
你在A国的病历,你的偏头痛和睡眠障碍早在前几年就开始了,还有腺体激素失调,植物神经紊乱,你的身体内部可以说是……乱七八糟啊……这些症状一直查不出生理上的病因,也没有家族的遗传史,搁置到现在,你没有考虑过原因出在心理上吗?这是躯体化障碍。”
李隅的手指摩挲桌面着,拇指上还有印泥留下的一团红,“我觉得这是这些并不是问题。”
可以忍受的痛楚太多了,或者说他也觉得很习惯,头痛到眼睛里布满血丝的时候,基本是就代表着可以去停下手头的一切工作,选择去合眼睡觉。
“很多时候病人都不觉得压抑的情绪是大问题。”医生摊开手,往中间比划了刀切般一横,“但是蓄积到一个地方,不管你究竟有多强的抗压能力,它都会溢出来。而且并不是看你究竟能承受多少,看那究竟触及到哪个地方,那是木桶最短的板。你完成了一个长久的目标,你被触及到的地方彻底打破了你原有的生活结构,天翻地覆,所以你开始感到迷惑,小心谨慎,不愿意做出抉择。”
李隅听他说完,知道方如昼把自己情况差不多都交待清楚了,可内心居然平静得像一滩死水,“您分析得不错,可我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因为你不怎么愿意和我交流,也不信任我,你性格里有些东西非常傲慢和顽固。”
医生只是笑,通常心理咨询是让病人倾诉,自己倾听,可李隅把他给弄得口渴了,他把口罩摘下喝了口茶水,“那我们聊点轻松的吧,我不分析你了,轮到你自己说,因为我感觉你的注意力不太集中。说说你今天从起床开始做了些什么?”
原本李隅跟他预约的时间是明天,但是李隅今天中午就打来电话说要提前见面。
一种直觉告诉他,今天发生过了什么。
发生了什么?
李隅只不过是和李铭的母亲见了一面而已,她从C国带了律师来,几个人在餐厅里拟定财产分割协议。刀叉切在滋滋冒血的牛排上,就像是在肢解李胜南的遗产一样,有一种鲜血淋漓的恐怖感。
那个女人为私生子的权益据理力争,原本就有一大部分转移的财产在她手里,李隅对此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他没想到人还能这么贪婪。
他看着女人的涂了蔻丹的手,正在咀嚼红肉张阖的洁白牙齿,律师正在说什么非婚子女享有同等权利,越发觉得头疼欲裂。
每一个人都那么道貌岸然,每一张脸都那么令人作呕。
他也记不清自己怎么了,反正忽然之间是难以忍受。
他低声说“闭嘴”的时候律师和李铭的母亲还没反应过来,直到整个桌布上的东西都被掀翻了,直到所有的玻璃制品都被摔得粉碎,直到服务生冲进包厢偷偷拿着对讲机准备叫保安上来,他们才停止那些窸窸窣窣的讲话。
一双双错愕惊恐的眼睛正盯着他,盯住他这个忽然之间失控的暴徒。
李隅深吸了一口气才继续说话,“李胜南的遗产,公司,房产,股份,地皮,我一分不要,你们全都拿走。”
那种要挣脱一切的感觉又袭来了。
戴细金边眼镜的律师原本离他有好几米远,见状惊喜地看着他,一字一句确认道,“你是说真的?李先生,你的意思是,你,自愿放弃继承权。”
他把“自愿放弃”这四个字咬得特别重。
李隅盯着那个躲在律师身后的女人,“我只有一个要求,带着你那个儿子马上滚回去,这辈子也不要回国,如果让我再看到你们……”
剩下的他没说,只是又砸了一瓶干红,洁白的瓷砖地上全是血红的液体,吓得那个女人缩得更厉害了,像动物一样瑟瑟地发出细小的尖叫。
再到中午,他签署完放弃继承声明书,用力按下了指印,那女人就携律师和文书匆匆逃离了现场,一切好像真的结束了。
李隅走到太阳底下,他感觉自己成为了真正意义上的一个空壳人。
他去了一趟教堂,把手腕上的佛珠收在口袋里,坐在忏悔室里待了一会儿,阳光透过彩绘的玻璃就变得没那么刺眼,它黯淡,温和,清澈,流转在每一个人的身上。
阮衿已经走了,而他也要去医院了。
“嗯,你也不用惧怕正常的情绪宣泄,这么做了心里应该舒坦很多了吧?”医生听完他的叙述之后开始查看他的量表结果和神经递质的分析报告,在电脑上一边打字一边问,“直系亲属里面有过方面疾病吗?”
李隅并不避讳,他的手指在桌面下轻轻蜷缩起来,“我母亲确诊过双向情感障碍。”
虽然他不想说,但蒋舒柔好像也是因为抑郁而选择自杀的。
医生瞥了他一眼,眉心不知不觉皱起来,继续开始打字,“那你现在有家人陪伴在身边吗?或者伴侣,你的Omega呢?”
“没有。”
“都没有?”医生叹着气,继续摇头给他写治疗方案,“你不愿意跟医生好好交流,也没有家人在身边。最好还是找到你的Omega,多跟他聊聊。我告诉你,如果你的心对你撒谎,身体就会付出代价,反正不会让你好过。”
“能给我开点药吗?”李隅也不管这些,他平静道,“我想要快一点恢复。”
“小方特地说你不爱吃药还特别怕苦,本来是不打算开抗抑郁的药。不过你现在有治疗的心,这是一个很好的倾向。”医生无奈地摇头,“但是你想要多快?吃药并不能解决一切,还有副作用,你得配合我细致的诊疗方案……”
“半个月之内。”李隅打断了他,“十五天,我打针,吃药,心理疏导,或者要住院,全部都配合,会好起来吗?”
作者有话说:
我对抑郁症了解不深,只是随便看了一点闲书,写到这个部分战战兢兢。ABO架空混合了腺体和信息素的影响,鲤鱼这算应激情况下的躯体化障碍,纯属我臆造的产物,切勿代入现实,希望没有冒犯到有抑郁症病史的读者,现实肯定要比小说痛苦千万倍的。(真的快完结了,下章高能了,不到番外我一直不敢说甜……)
第109章 锁章
“今天还上山去啊?我看要下雨诶。”
“去啊,我带把伞就行。”阮衿刚帮隔壁邻居家通完水渠,上衣全是溅出的泥点子,他站在院子里拿水管冲刷黑色的胶鞋上的泥巴。
远处山上采石的爆破声清晰可闻,“砰”地一声,山腰上就破开了一个粉尘飞扬的新鲜缺口,那声音在山与山之间回响游荡着,如同一个荡来荡去的幽灵。
阮心这两天总被这声音给吵醒,实在睡不好,她今天干脆就起早了点,“你干脆跟那些义工一起住庙里得了,每天上山又下山的,累死了吧。”
“可以锻炼身体。”阮衿湿得发亮的胶鞋给晾在挂着青苔的台阶上,然后走到门口,把汗涔涔脏兮兮的上衣给脱下,去冲了个澡。
头两天阮衿上下山的确累得要命,但是爬了一个星期之后好像就好多了,累到极点就能成功倒头就睡。
洗完澡换上干爽衣服他再去拿手机,居然发现了一个未接来电。
早上他起得早,这些天来也没有起来看手机习惯,李隅的那通未接来电,是凌晨四点半打过来的。
四点半,正是这边山顶僧人开始敲钟起床的时间,可这并不是塘市那边的作息吧?
楼下信号差,他忙不迭一口气冲到顶楼上,给李隅回了个电话,心跳和电话里的嘟声一下交错着一下压在一起,没有丝毫喘息的空隙。
阮衿才发现自己这么多天来,自己抄的经,那些假装的冷静,全都进了狗肚子,他感觉自己就是等着这一刻。
他去庙里当义工,但是不住宿,一般就赶不上四点钟开始的早课,和其他义工在五斋堂里帮厨,给那些居士和大众做饭,洗碗,扫地,种菜,捡寮房后的鸡蛋,下午基本没什么事可做,就跟着一起抄经,诵经。
如果不回塘市的话,或许一直在这里做长期义工也不错?在三线小县城里找一份普通工作,过好像这才是他原本的人生轨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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