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叶】长剑出天外(6)
城主府的管家和下人都很担心,这在之前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叶氏传承已经百年,叶孤城是这一百年里天资最高的嫡系子孙,又是三代单传,他从一出生便是白云城的主人,白云城所有人的依仗。
但这个人,从中原这次回岛之后,明显在因为某件极为困难的事而烦扰,以至于要依靠练剑来静心。
第三日,白云城主在府中所有人担忧的目光中,劈开巨浪转身离开海滩。
他放下剑,沐浴更衣,亲自熏了一炉迦南香,然后开始着手写一张帖。
写好,唤来管家,叶孤城吩咐道:“送去万梅山庄,交给西门吹雪。”
管家得令,下去吩咐妥帖之人送信。
只有贴身伺候白衣小童的叶小来面露担忧,他方才随伺笔墨,不可避免瞄见了那张帖上写的东西。
那分明是一封约战的战书!
小来欲言又止道:“城主,您这是……”
叶孤城负手而立,望着窗外的天。南海的天总是变化多端,方才还万里无云,此刻却自天边涌来乌压压的一片雨云,眼看着便要有暴雨落下。
小来面露愁苦:“城主,我听说西门吹雪的剑是杀人的剑啊!”
叶孤城淡淡道:“我的剑,亦是如此。”
小来:“明明在蜀中您还帮过他,为何现在一定要与他约战?”
叶孤城面色冷冷:“这两者并没有任何关系。”
小来:“他不会手下留情。”
叶孤城语气微不可闻地带了些叹息:“是,正是因为他不会手下留情。”
第7章 7
这天傍晚陆小凤回到李燕北的住处时,面色变得更加惨淡。
而李燕北的脸色却比他更差,堪称如丧考妣。任谁忽然明白自己的八千两赌本不仅全部折了进去,连带自己几十年在金陵经营的地盘都极有可能一并输掉,也会是这样的心情。
陆小凤拍拍他的肩膀:“至少你还活着,还在这里和我喝酒。”
“好一招天外飞仙。”
陆小凤苦笑:“那应该还不是天外飞仙。”却也是一招无暇的剑法,连陆小凤都找不到破绽。
李燕北目光僵直:“叶孤城的剑术,当真已经到了这个境界,那么西门吹雪也没有必胜的把握。”
陆小凤嘴里发苦,但他不得不承认:“也许他自己也没有决胜的把握,所以才会将日期往后改动一个月。”
李燕北长叹一声,苦笑道:“你不用在这里陪着我,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陆小凤告辞而出,并不是因为李燕北这句话,而是因为他看见了欧阳情。看见欧阳情,他就总是会想到死去的薛冰,想到她和老实和尚有过一夜的事情。
他不敢看那个女人的眼神,像个贼一样离开了李燕北的居所。他觉得自己是一个无耻的贼——偷心贼。
陆小凤决定还是先去找老实和尚。
既然老实和尚说叶孤城被唐门重伤,这件事绝不是空穴来风,那是有人替他解了毒?
但这一天,陆小凤注定不好过,他仿佛被黑白无常附体了。
给他线索的每一个人都死了,龟孙老爷死了,江湖上再也没有大智大通;他还看见了棺材店里的两副棺材,一副刻着西门吹雪,一副刻着叶孤城。
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一直在推动着他往前继续寻找线索。
他此刻无比想要找到叶孤城,因为这一切的起源,都来自于他那封送给西门吹雪的战书。
结果他在春华楼等待的时候,等到了来杀西门吹雪的严人英,和被杀的张英风。
陆小凤几乎要仰天长叹了。
他破过很多案子,也惹过很多麻烦,但这一次着实错综复杂,盘根错节,让他理不清剪不断,连人影子都看不见。
整整一日,陆小凤可以说是毫无所获地空手回来。
他和李燕北对坐着,两人面前是一桌足够十个大汉吃的奢侈席面,但两个人都毫无胃口。
李燕北将这顿饭看做是断头饭——虽然人不必死,但对于有些人来说,从家财万贯权势滔天左拥右抱,到一文不名妻离子散,着实比死了还让他难受。
陆小凤则是害怕见到欧阳情,这种害怕以至于让他把追寻线索的失落都掩盖过去。
李燕北的小妾还在殷勤上菜倒酒,欧阳情据说还在为陆小风洗手作羹汤,亲手泡制一道拿手的点心。
可惜这道点心他无福消受,因为他又听见了那声龟孙老爷死前听见的奇怪的哨子声。
“快去救欧阳情!”陆小凤只来得及说出这一句,便如鸽穿云飞了出去。
但她又去晚了一步,他也许找到了那个凶手,可惜这个凶手也成了一个死人。
陆小凤终于承认,这一次他的敌人,危险程度怕是要超越以往所有幕后人的总和了。
西门吹雪一直不路面,他决定去找叶孤城。
如果他自己解开了唐门的毒,那么一定也能解欧阳情的毒!
全城的人都在找叶孤城和西门吹雪,陆小凤的加入也就顺理成章了,虽然他们目的可能截然相反。
也许是死了太多人,命运终于眷顾了陆小凤,就在他一筹莫展几乎要绝望的时候,一个自称胜通的和尚找到了他,并且将一卷包着脓血绷带的包裹交给了他。
于是陆小凤终于知道了叶孤城的线索,他终于长长地吐出胸中一口浊气。吐完这口气,他的心又再一次沉了下来:如果叶孤城自己的毒伤都未能解开,又如何能解欧阳情的毒?
陆小凤见到叶孤城的时候,已经明白为何全城没有人能找到他。
这是也几乎荒废了的破败庙宇,很小,除了正殿,也仅有两侧一边一间的禅房,胜通住一间,那么另外一间就是作为客宿之用。
禅房潮湿阴暗,只有一张床,一张桌,一把瘸腿的凳子,桌上一盏油灯,照亮了四壁萧瑟,寂寞又凄凉。
叶孤城身着白衣,坐在床上闭目打坐——他倒是比大殿的菩萨更像一个被供奉的尊,像是走入红尘的仙。
“用不着拔剑。”陆小凤从窗户翻了进来,环顾四周,总觉得有一种奇怪的违和之感:“本来想找你喝酒,只怕你此刻也是没有的。”
叶孤城抬眼看他:“你为何来?”
陆小凤目光在他周身溜过一圈:“我听朋友说,你受了伤。”
叶孤城起身,在那张唯一凳子上坐下:“这与你无关。”
陆小凤叹气到:“你总归也是我的朋友。”
叶孤城微微一怔,目光中多了一点什么东西,但很快便又恢复了惯常的冷:“我没有朋友。”
陆小凤心里感叹,这人便是坐在这样的破庙里,也像是君王在他的寝宫休憩,他露出一个标准的浪子微笑:“你以前没有朋友,不代表之后也没有。”
叶孤城不再接话,即不表示赞同,也不表示反对。
陆小凤摸了摸鼻子,他确认自己闻到了被某种香料强行压下的异味:“你伤得不轻。”
他又叹了口气:“你既然已经决定和西门吹雪决战,就不该再和唐门的人交手。”
叶孤城奇异地看向他:“我以为你会希望西门吹雪胜?”
陆小凤苦笑:“我更希望你们取消这场决战。”
叶孤城沉默许久,久到陆小凤觉得他懒得回答自己的时候,才慢慢说:“有些事,一旦开头,便再无回头的机会。”
陆小凤想了想,还是要为老朋友说一句话:“你受了伤,最有好处之人,本该是西门吹雪。但害你的人,肯定不是他!”
叶孤城用一个看傻瓜的眼神看他:“必然不是。”
陆小凤有些呆滞:“你信?”
叶孤城心道,世上恐怕再也没人比我更清楚是谁下的毒了。但此时此刻,这些他都不能说,低头抚摸着手里的剑,叶孤城叹道:“心有算计之人,又如何练得出孤高绝世的剑法。”
陆小凤忽然意识到,最了解你的人不一定是朋友,反而可能是你的敌人。他们是两个绝世孤傲的剑客,并不能按照寻常人的判断去推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