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叶】长剑出天外(12)
这一次陆小凤完全笑不出来了,假笑都不行。
他想安慰西门吹雪也许老实和尚现在已经带着棺材回到合芳斋,但他自己都骗不了自己。他只好硬着头皮继续问:“你看见他往哪个方向跑了没有?”
陈掌柜立即回道:“他说他要去一个没有香火的破庙。”
陆小凤奇怪极了:“你怎么知道?也是他说的?”
陈掌柜心有余悸:“因为他走的时候问我,那里可以找到很多不要钱的木头,一定要干干木头,能一点火就把棺材连同死人一起烧掉的那种。”
陆小凤深吸一口气:“这和破庙有什么关系?”
陈掌柜说:“我告诉他,这世上除了自己做樵夫砍柴,还没有那么多不要钱的木头,而且刚砍的木头都有不好点燃,除非是没有人住的房子拆了烧门板。”
“然后他就说了破庙吗?”
“是的,他就忽然高兴起来,说他知道有一个庙子,和尚不仅可以拆门,连大殿都可以拆掉,因为佛祖不会找和尚要银子。”
陆小凤立即知道老实和尚说的是哪里了,这一刻他的表情有一种醍醐灌顶的敞亮,好像隐隐露头的第二根线终于穿在了一起!
没有香火的破庙,与破庙环境格格不入的叶孤城,一直失踪的老实和尚,还有死去的胜通!
西门吹雪的怒火已经按耐不住,他压着杀意问:“你知道是哪里?”
陆小凤一面施展轻功往外掠去,一面说:“是之前叶孤城栖身的破庙,快走!我路上和你说,我怕去得晚了……”他没说下去,因为去晚的结果大家心知肚明。
破败的庙宇冒出滚滚浓烟,他们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大殿的门板真的被拆了下来,化作木柴堆在中央一具楠木棺材的四周,木板干燥脱水,一点就燃,火舌舔舐着棺材,滚烫的热浪蒸腾而起。棺材里面躺着的正是叶孤城,他面目平静,头发在热度的烘烤下微微拂动着,仿佛只是睡着了,做着永恒的梦。
西门吹雪拔出长虹一剑挥去,却被随后赶来的陆小凤伸出两指牢牢夹住剑尖。
西门吹雪冷冷看着他:“放开。”
陆小凤摇摇头:“太晚了,这样会伤到他。”救出来,也是被火损毁的身体。
西门吹雪深吸一口气,他看向站在院子的老实和尚,开口时带着压抑的暴怒:“你为什么这样做?”
老实和尚低着头,叹了一口气:“人死灯灭,世间种种都一笔勾销。这是他最好的归宿,和尚只是做了应该做的事。”
陆小凤也有点生气:“你为什么自作主张?”无论如何,叶孤城也是江湖传说,一代剑圣,唯一能与西门吹雪相提并论的人物,怎么能在这样的破庙里被一把火烧掉?
老实和尚又叹了口气:“这是叶城主自己希望的。”
西门吹雪眉头皱得极紧,他下颌的线条绷着,此刻正强自压抑着自己的理智:“你说什么?”
老实和尚这次不想多说,只双手合十对着整个燃烧起来的大殿念了一句阿弥陀佛,才说:“叶城主也是个可怜之人,和尚我既然答应了可怜人最后的要求,哪怕被庄主杀掉也一定会替他达成的。”
陆小凤看了一眼老实和尚,叹了口气:“你是南王的人吗?”
“和尚不是。”
陆小凤又问:“那你是皇帝的人?”
“和尚只是个和尚,老老实实的和尚。”
陆小凤问过大智大通,但谁也不知道老实和尚的来处和本家姓名,他自己不说,谁也无法知道。
陆小凤只好问:“叶孤城在这座破庙暂住的时候,我来过。那时我就觉得很奇怪,他这样养尊处优的人,找任何地方暂居都可以,但是躲在这里实在太奇怪了。我现在才明白,不是他想躲在这里,是他被人软禁在这里,是不是?”
“阿弥陀佛,城主是自愿的,和尚只能说这么多。”老实和尚竟然没有反驳,算承认了一半。
“你就是一直监视他的人是不是?难怪在决战之前,你总是神出鬼没,时隐时现。”
“和尚不能说,但和尚可以告诉你,和尚从来没有对叶城主不利。”
陆小凤扒着头发,快将头发扒成鸟窝:“所以叶孤城那时根本没有自由,杀欧阳情和公孙大娘的是南王手下,他们怕这些人知道太多,暴露了计划。那日我来找叶孤城解欧阳情的毒,你是不是躲在暗处?因为叶孤城没有流露半分异常,所有你们才没有对我下死手?”
西门吹雪默然立在一旁,决战之前竟然还有这许多细节,他那时忙着静心和安抚孙秀青,竟然不曾留意过。
大殿残破的帷幔也被火舌引燃,大火熊熊之中,已然什么也看不见了。那如流星划过夜空的绝世剑仙,就这样归于尘土。
叶孤城终于还是带着他的秘密,就这样陨落成灰,除了留下一把绝世的剑。
陆小凤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查了那么多的案子,这是他第一次觉得疲惫和惋惜:“在九五飞龙殿,叶孤城被我揭穿阴谋的时候,好像根本没有恼羞成怒的意思。他刺杀皇帝的动作就好像是走过过场,骗一骗南王世子。我只是想不通,叶孤城这样的人,到底为什么要让自己卷入南王的谋反的阴谋?”
老实和尚望着即将坍塌的大殿,感慨了一句:“你是浪迹天涯的浪子,我是浑身虱子的和尚,而他,却是一座海岛的主人。我们大概谁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选择。”
陆小凤如有所悟,道:“人一旦有了牵挂,是不是就会变得再也不是自己?人一旦有了顾忌,是不是就很容易被人找到弱点?”他只是感叹叶孤城,并没有其他的意思,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流露出对西门吹雪剑法变得软弱的担忧。
但一旁静默不语的西门吹雪忽然浑身一震,他眼前闪过圆月之夜,叶孤城使出天外飞仙时候的神情——没有枷锁、没有顾虑、没有生死——他全心全意地欢喜着,全力以赴让自己看见了漫天剑雨和磅礴辉煌的剑意。
而自己那时想的又是什么呢?
一种醍醐灌顶的激痛扎入他的脑中,西门吹雪好像忽然明白了什么,但当他想去捕捉的时候,又是一片雪白。
老实和尚还在说:“所以你还是好好做你浪子,我也仍是浑身虱子的和尚。”
大殿终于轰隆一声坍塌了去,再过半个时辰,这里的一切都会尘归尘,土归土。
陆小凤忽然高呼一声:“朋友,这样你们可以交差了吧?”
寺院东墙边的老槐树上闪出几个人影,身上穿着飞鱼服,斜挎绣春刀,对着院内几人拱手道:“既然谋反罪人已被焚尸扬灰,我们便回去复命了。”
老实和尚又念了一句佛号:“陆小鸡你看,和尚是不是不打诳语,这个结果对你好,对和尚好,对西门庄主更好。”
陆小凤长长叹息一声,这个结局叶孤城一定早就预料到了。
他感慨道:“可惜世间再无叶孤城,南海再无剑仙,白云城再无城主。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剑,只剩西门吹雪的剑。”
西门吹雪的面孔冰冷无情,他从最开始那两句话之后,便再没开口,此刻他冰冷得像一把剑,一把抛弃了所有凡人感情的兵器。他甚至没看陆小凤和老实和尚一眼,提着飞虹剑,走出了这座埋葬一切的破庙。
自古英雄多寂寞,唯余空冢葬黄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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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实和尚肯定是被低估的战斗佛
第14章 14
十一月的北地已近荒凉,山川褪去青绿的草甸,变得萧瑟无情。
万梅山庄,陆小凤手里拎着一直酒坛,坐没坐相地依在窗户上:“西门吹雪又闭关了?”
屋子里坐着一个美丽的女人,鼻子很挺,嘴唇薄薄的,她曾经纤细的腰已经变得圆润,曾经矫健如羚羊的年轻身体变得丰腴而润泽,她本该盈满母性光辉的脸上,却有着无法忽视的愁绪。
她手边放着一直簸箩,里面是缠绕纠结的五彩丝线,和一双没有绣完的虎头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