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修(9)
关灵道差点忘了还有这件事要做,道了一声谢,连忙去了雪岭的接引厅。进门时,秦未明正在闲闲喝茶,抬头看了他一眼,随意地指着面前几本书:“这些都是门规,在这里学也可以,抱回去慢慢看也可以,最迟三天之内来考试。”
关灵道见那几本书叠起来比自己的枕头还要高,笑着说:“这么多,三天怎么能记得住?”
秦未明悠闲地喝茶:“石敲声不到一个时辰就来考试了,且没有一处答错的地方。”
关灵道捧着书皱眉不语。世上就是有石敲声这种人,有事没事压人一头,让他的日子不能好好过。他随手翻了一下,那行字正是从渊宫名字的由来,取自于“鱼不可脱于渊”。关灵道觉得有些艰涩难懂,问道:“秦执事,你是否要解释给我听?”
秦未明不在意地说:“我解释,你记不深刻。弄懂后,你解释给我听。能教我,你才真的是融会贯通。”
关灵道顿觉得世外有高人。怎么偷懒也是有学问的,像秦未明这种偷懒也能头头是道的,实在有很多值得他学习的地方。
他迅速翻到木折宫的出处,取名于“兵强则灭,木强则折”,主刑罚。换言之,计青岩执掌的是上清宫的刑罚约束,凡是坏了门规者都要去那里。
关灵道不禁皱了皱眉。
他低头寻思片刻,他总算明白了老宫主的良苦用心。老宫主原来是为了计青岩着想呢,自己要是犯了门规,也不用整个上清宫到处找他,随手从房间里抓来便是。
“要是三日之内背不过,那又该如何是好?”关灵道笑着试探。
秦未明寻思片刻,像是临时才想出个惩罚的法子:“那就抄吧,抄上个十遍八遍也就能记住了。”
关灵道的脸色一黑,抱起来书来要走,秦未明喝着茶道:“别忘了,三日之内来找我。”
忘不了,这怎么忘得了?
他其实并不蠢笨,师父经常说他有些小聪明,可是背书这种事要看先天资质,他可以在半个时辰之内想出一百件足以气死计青岩的事,石敲声能么?
夜里关好了门,在头顶上吊起一盏油灯,顿时有了些囊萤照书的气氛,关灵道把师父的小木人放在桌上,恭敬地说:“师父你是个有学问的大能,千万保佑徒弟三日后的考试。”
语毕掀开书本埋头苦读,不到半个时辰,昏昏欲睡。
正在痛苦挣扎要不要去床上睡会儿,肩膀上突然被人点了点,关灵道转过头去,却见石敲声不知何时进来了,换了一身寻常单衣,披散着头发,正站在他身后看桌上的书本。
“正在背门规准备考试?”
关灵道头痛道:“这么多,三日之内怎么背得过?”
石敲声迟疑了片刻,谨慎地说:“其实,你也不必全部都背。”
关灵道听这话有些意思,立刻拉着他坐下来,笑着说:“指点指点我。你说,我应该背什么?”
石敲声转身要走,关灵道已经把他拉住了:“话说到一半,别吊人胃口。快点告诉我该背什么?”
石敲声被他缠得没法,手指在书上点着:“背这里、这里、还有这里。”
“还有呢?”
石敲声摆手道:“不能再说了,我有责任在身,这样不对。”
关灵道的眼睛一亮,更加不能放人走了:“我考不过去就要抄十遍八遍,你怎么忍心看我那种下场?说完再走,快坐下来。”
石敲声被他拉着走不了,身边忽然传来咝咝的声音,低头一看,原来是石敲声的青蛇君墨也跟着进来了。那青蛇见到关灵道正欺负主人,顿时目光阴狠,蛇身挺立呈攻击之态。石敲声沉声道:“不得无礼。”
君墨见主人发了话,又偏头看着关灵道,不多时蛇身盘起,事不关己地垂下脑袋睡觉。关灵道轻声笑道:“你这蛇倒也是忠心。”
“嗯,脾气很犟。”
石敲声低头翻着书,小声说:“秦执事性情有些懒,出题很有规律,我曾经整理过他历年的考题,每隔九年循环一次,所以他这次要考什么我都知道。”
关灵道微微张了嘴:“你不是过目不忘么,那些题你都能背出来?”
石敲声拿起毛笔在纸上写着:“我做这件事你别跟人说,考题循环的事也别说,否则秦执事一定不高兴。”
“我知道。” 关灵道兴奋不已地看着他,“你真是救了我的命。”
石敲声低着头在书桌上写着蝇头小字,关灵道百无聊赖,蹲下来在旁边逗君墨,君墨垂着脑袋不搭理他。关灵道问道:“怎么跟它相处?它爱吃什么?”
“爱吃老鼠。” 石敲声无意识地说,“什么老鼠都吃。”
不多时石敲声把考题写完,认真地看了一遍道:“你别全都答对,答对八成也就很不错了,听到了么?”
关灵道连忙把纸接过来,满脸都是笑意:“知道了,你人太好了。”
石敲声还是心里微有不安,低着头把君墨叫醒,又嘱咐道:“我走了,小心点别让人发现。”
“我知道。”
关灵道一路送着石敲声出了木折宫,回到房间里坐下来,脑中的门规纷乱交杂。他心满意足地把石敲声留给他的考题收好,又在师父的小木人面前行了个礼,说道:“师父,我要在上清宫住下了。师父你也好好睡,不然脸上的皱纹又要多了。”
说完,他和衣躺在床上闭上眼,轻声默背:“每日辰时起身,洒扫庭院,需一尘不染。子时入息……”
背着背着,不知从何处远远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缓慢庄重,在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地念着什么。关灵道皱了皱眉似乎有些困惑,不多久,不知不觉地也随着那声音呓语起来:“卯时即起,晨练三刻,打扫内外,需整洁无尘。亥时便息……”
第14章 第二个故事
青衣传来的消息说,听魂的人就住在两百里开外的白屏镇。这里离偏僻接近南朝的繁华,是个世俗之地。
白屏镇外的一座简陋茅屋里,住了一对与常人不太一样的兄弟,父母早丧,没有别的亲人,兄弟两个相依为命靠做木工活为生。宋顾追好不容易才找到这间茅屋,刚巧天下过一场大雨,茅屋湿答答的往下滴水,路上到处都是凹凸不平的泥水洼。
宋顾追道:“宫主,青衣所说的那个人,便是这对兄弟中的弟弟。”
计青岩点点头,似乎是不愿意弄脏衣服,在门外十几丈远的地方站着等候。宋顾追把门敲了敲,不多时里面快步跑出来一个男子,相貌已经是成年男人,身形却不过比六七岁小孩略高些,问道:“你们是谁?想做木工活?”
宋顾追不想这人竟然是个侏儒,客气地说:“我们来找莫仲贤。”
“我是伯贤,你们找我弟弟什么事?” 侏儒显然是因为不认识他们,神情有些戒备,“我弟弟生病呢,起不了床。”
宋顾追有求于人,自然是要放下身段,好脾气地笑了笑:“我懂医术,我可以帮他看看——你弟弟生病是不是因为夜里时常听到声音,睡不好觉?”
“你怎么知道?你是什么人?”
宋顾追不慌不忙地说:“先让我们给你弟弟看看病,有话再慢慢说。”
莫伯贤心想家中一贫如洗,又是两个男人,难不成还怕他们打抢?况且宋顾追的衣着也不像是个爱欺负人的混混,于是把门开了:“进来吧,他就在后面躺着。”
宋顾追走进去,整间茅屋暗沉沉湿漉漉,四处可见水痕,仿佛被雨水也冲了一遍,空气潮湿发霉,不太像是人住的地方。
他走到床前,床上躺了个干瘦的少年,十七八岁,面焦黄,脸上一点肉也没有,两只大眼睛凸出来有些吓人。他听到声音坐了起来:“谁?”
宋顾追不紧不慢地在旁边坐下来,轻轻拉住他的手腕,少年没出声,只觉得有股温暖之气流入体内。刹那间,神清气爽,疲乏之感尽褪,胸口的滞闷之感也少了许多,少年不清楚是怎么回事,禁不住愣愣望着他。
宋顾追见他体虚,怕声音太大惊吓了他,轻声问道:“听说你能听到鬼魂的声音?”
少年想是头一次让这么衣冠楚楚的人如此客气地对待,红了脸磕磕绊绊地说:“嗯,小时候就能听见。”
“它们都是什么样的?”
“我看不见、看不见它们,只能听到它们的声音。周围只要死了人,我就能听到它们的声音,有时候在哭,有时候在生气,有时候舍不得走,一直停在妻儿身边。” 少年有些没头绪地看着他,“你找我做什么?”
宋顾追温和地问道:“你们怎么住在镇外?”
少年窘迫不安,下意识地刮着自己的手背:“镇里的人从我小时候,就说我是个不祥之人,说我晦气,不喜欢看到我。晚上镇里时不时有鬼魂出没,我又被吵得睡不好,而且他们总是欺负哥哥,我们就搬到镇外来了。”
“听到过厉鬼的声音么?”
“暂时还没有。” 少年忍不住问道,“厉鬼是什么声音?”
“被人冤枉害死、或者无辜杀死的人,身上的怨气尤其重,魂魄的叫喊声凄厉,经久不息,是之厉鬼。” 宋顾追看着他,“你听过么?”
“没听过。”
宋顾追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笑着问道:“这也无妨,要是我把你身上的病治好,你愿不愿意帮我做事?”
少年本来就对他很有好感,试探地问道:“帮你做什么事?”
“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帮我听周围魂魄的声音,尤其是厉鬼的声音,听到之后就告诉我。”
“每天都听?”少年有些迟疑,“听来做什么?”
“不是每天都听,偶尔带你出来听听,其余的时间你可以好好睡觉。我们住的那个地方很好,没有死人,也不允许鬼魂进来。”
少年从小就被镇上的魂魄扰得难以入睡,听了艳羡不已:“你们那里竟然没有鬼魂?那是什么地方?”
“我来自上清宫,听说过么?”
那侏儒本一直在静静听他们说话,听到上清宫三个字,突然间插言道:“你是个修仙者?”
“不错,我就是个修仙者。”
兄弟两个的脸上立刻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来。少年的双颊兴奋地泛红:“上清宫在哪里?是什么地方?”
宋顾追坐近了些,笑着向他解释上清宫是怎么回事。
计青岩平时不喜欢与人有太多接触,因此这类事情全都由他处理,这兄弟两人一看就是平时被人欺负惯了的,宋顾追也比平时更客气和蔼些。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宋顾追把话说完了,低头从茅屋里走出来,让这如在梦中的两人自己去商议。
一出门,宋顾追却远远地看到计青岩沉静地站着,对面的几丈处站了几个人。
这几个人身穿蓝色立领对襟衫,黑色腰带以玉环相束,看装束正是七门六派三大家中,水行门中的弟子。为首的那个宋顾追认识,不是别人,正是南朝排名第四的斩魂士,水行门的少门主戚宁。
戚宁长得很是不错,长眉秀目,气质儒雅,只可惜比计青岩还差了一大截,且个头略矮,站在计青岩面前就像是个各方面都不足的次品,面色极是难看。
“计宫主,这白屏镇地处上清宫和水行门之间,却还是距离水行门略近。这里如果有听魂的人,该让水行门占先才对。” 戚宁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