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修(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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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影倒不觉得自己洪福齐天,他只是觉得一言难尽。
早上他的身体沿着河流顺势下来,醒过来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身边有个小男孩咋咋呼呼的:“娘,他醒了!”
这声音略有些耳熟,关影立刻睁开眼睛,自己正躺在一张小床上,身边坐着一个有些面善的小男孩,个子大约十岁左右,头发湿着未干,愣愣地看着他。
关影寻思片刻才想起来是谁,坐起来笑着:“又被你救了?”
救他的男孩正是山根。
上个月刚把这一脸坏笑的男人从水里拖出来,这个月又在村外的溪边看见他,山根觉得自己像是被这男子下了蛊,简直阴魂不散。
外面传来一个人的脚步声,山根来不及说什么:“我娘要来了,上次我在落河见到你的事,不许跟她说。”
房帘一开,走进来一个年纪大约二十七八的年轻妇人,穿着粗衣,身材却有些聘婷,不施脂粉,面庞却也清秀。关影这辈子还真没见过什么女子,一时间也有些拘束,只是冲着她笑:“多谢夫人救我。”
那妇人见人少,在村里极少见到年轻俊俏的男子,又见他秀目弯起,顿时觉得桃花眼乱飞,不好意思地飞红了脸,也不敢搭腔,把饭菜放在桌上,撩开帘子走出去。
关影坐在桌前,端着碗吃饭,只觉得屋子里有些别样的安静。他抬起头来,只见山根脸色有些阴晴不定,不一会儿暗沉沉地像要下雨。
“你做什么?”这么看着他,这顿饭很贵?
“我爹死了四年,家里就是我娘亲跟我,我不承认你是后爹。”山根抱着被子在地上铺下来。
啥?
关影的喉咙被菜梗着咽不下去。
心中憋气得很,他这张桃花脸,从小到大也不知道自己惹了多少藤条,师父总觉得他有事没事就乱抛媚眼,实在太不像话。
“没人要当你的后爹,别胡——”
话说到一半,似乎从很远很远的地方,突然间传来一声凄厉惨绝的呼喊,怨气冲天,无边无际!关影立刻从床上站起来,山根还在地铺上坐着瞪他,似乎那声音与他无关,什么也没听到。
关影咬了咬牙。呼喊声变成痛苦至极的哭泣,空荡荡地飘过来,钻进心里,关影就算捂住耳朵也无济于事。他心思不宁地下了床走到门口,山根皱着眉道:“你去哪里?”
关影没说话,冷着脸望向窗外,夏夜里逐渐亮起灯火,人声喧闹:“出事啦!隔壁村的邱之叶被杀啦!”
山根立刻爬起来:“怎么了?出人命了?”
关影的嘴唇动了动。
不但出事了,而且是出大事了。
喧哗和热闹都是从临近的西华村来的,山根早就一溜烟地跑了出去,关影思忖片刻也跟着人群走到隔壁村,不多久来到一户人家门前。
里面气味难闻,到处都是腐臭之气,不少人探头往里面看着。
夏日天长,晨曦中依稀可见林木间的旭日红光,已经是清晨。突然间站在邱之叶门口的村民一片哗然,其中几个已经赞不绝口地叫了进来。
“上清宫的修仙者!天哪,真是仙人之资!”
关影只见空中有个人影飞速远离,里面似乎穿白,披着墨色外衫。想是衣服剪裁得好,看那身段风流确实还马马虎虎,却飞得太快看不清楚长相。村民们这时候已经在议论纷纷,什么“风华绝代”,什么“举世无双”,唏嘘不已。
天色暗淡,关影根本没看清楚这人长得什么样,心里面也是纳闷,他有修为在身尚且看不清楚,这些村民怎么看清楚了?
其中一个老者捋着胡须道:“南朝北朝有数不尽的风流人物,我听从中原来的人说,修仙者中有四位容貌气质盖绝当世,其中一位就在上清宫。”
不少人还是第一次听说这种事,有人问道:“哪四位?”
关影也支起耳朵。
那老者笑了笑说:“具体是哪四位我不清楚,只是听过一首诗。”他轻轻咳了一下,捋着胡子朗声念道:“水静云淡隐三山,暗拂风过暖画涧。夜拢雨香可入味,晓驾雾轻入蓝天。”
村名们的肚子里都没什么墨水,一时间也听不明白,那老者解释道:“这诗每句都说了其中一个人。第一句里的三山,说的就是我们东南角落的上清十二峰。”
众人听了神往不已,却又想象不出是何种的风华,只有关影,小时候被师父逼着学过写诗,这时候没去想那四个人,却纠结着这四句对得未免太古板。似乎不像是七言绝句,反倒像是七言律被生生斩掉了下半截,叫人堵在喉间,不上不下。
就在这时,脏乱骚臭的院子里有轻微地脚步声传来,慢慢走出一个身着墨绿衣衫的男子,容貌虽然普通,却沉静有礼,气质稳重。
村民们何曾面对面地见过修仙者,全都哑巴了似的。
宋顾追向来管收拾善后,眼前这情景倒也熟悉得很,不慌不忙地说:“近来东华村和西华村十几个人夜里死去的事,都是一个魂修做下来的。这魂修就是这院子里的邱之叶,想必之前与他们有些恩怨,才使出邪术把他们杀了。”
这两个村落还从来没有出过魂修,村民们一时间也是接受不来,面面相觑。有几个见多识广的倒也听过,这时候却不敢乱说话,宋顾追道:“魂修是什么你们也不必知道得太清楚,只需知道那是邪魔歪道,以毁人魂魄残害杀生来修练,上清宫得而诛之。”
他的声音肃穆,平静中透出淡淡警示,让人不由得生出敬畏之感,不敢轻视。
“邱之叶已死,今后再不能害人,望你们谨记在心,如有人修炼魂术,下场便是如此。” 宋顾追把门大力推开,站在一旁,“去看看吧。”
第6章 第一个故事
骚臭恶气扑面而来,关影先捂住了鼻子。院子里蚊虫乱飞,地上什么杂物都有,让人无处落脚。这哪里是人住的地方?
一个村民叹道:“几次路过都隐隐觉得他家里有股臭味,本以为邱之叶死了想进来看看,但是又时不时听到他在院子里自言自语的声音,便也没去注意。”
山根年纪小,大人们怕他看到太过血腥的景象,把他堵在外面不让进来。他在门外转着圈干着急:“关影,里面什么样子,有没有死人?”
关影随口道:“遍地都是尸体和血迹。” 话未说完,头顶被人狠狠打了一下,关影恼怒地回头,却见刚才那吟诗的老者严厉道:“休得对死者不恭敬,在小儿面前胡言乱语。”
其中几个人是被害村民的家人,这几日无缘无故地死了亲人,又不清楚是怎么死的,悲痛欲绝。他们刚才听说是邱之叶作祟便开始着急,这时候顾不得脏乱,早已经冲进里屋去看个究竟。
其余的人也随着跟进去,屋里像是几年没有打扫,窗户灰蒙蒙的,角落里结满蛛网,地上脏臭,浅浅汪着看不出是什么颜色的脏水,恶心污秽的东西到处都是。
西边那间房里传来骚动的声音,关影看过去,只见一个男子倒在地上,身边有个火盆,里面烧着一团纸,火势凶猛。男子眼睛张着似是不甘,血流了一地。
这情景有些可怖阴森,屋子里的人谁也不敢说话,唯独其中一个死了孩子的女人捂着脸哭起来。
哭着哭着,女人扑上前去对着那尸体乱揪乱打,大哭大叫,直叫这尸体那孩子赔给她,村民们连忙把她拉开。
“死了的人跟这邱之叶有什么关系?” 其中一个村民有些不解,小声问道,“邱之叶不是个疯子么,怎么又跟他们有过节,连十一岁的孩子都杀?”
这话还来不及回答,东边那房间里又传来动静,有人喊道:“快来看!这里有个活着的女人!快帮忙抬出去!”
几个人连忙冲进去,这间房里的景象比外面还要叫人作呕,尤其是那女人,衣衫褴褛,双颊粉红,脸上画着夸张的妆容有些可怖,手腕红肿,似乎长年被锁着,身上到处都是伤。女人根本还不清醒,胸前却有一张纸,写着“七桥村张氏”,笔迹潦草随意,却苍劲有力,很有风骨。村民们心领神会,知道这是刚才那修仙者留下来的,赶紧七手八脚地把那女子从床上抬下来。
不多时,床下女人的尸体也被翻出来了,穿着彩色的衣裳,身体干枯成了骨架。村民们哪里想象得到这屋子里竟然是这种景象,毛骨悚然,全都哑了似的说不出话来。其中一个村民小声道:“这是谁?这都死了好几年了吧?”
刚才那老者静静看着那具干尸,许久终于开了口:“这是邱之叶的母亲白氏,抬出去吧。”
几个人大气也不敢出。亲生母亲死了不下葬,竟然就留在房间里,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件惨案的消息不胫而走,当夜就传遍了东西两村。这天村民们别的什么事也没做,人人都在议论邱之叶的事。翌日那昏迷的女人醒来,村民们好不容易问清楚大概的经过,更是沸成了一锅粥。
山根跟村里的小孩子不做别的,从早晨到傍晚都端着小板凳四处探听消息,哪里有人在议论此事,哪里就有他们。怀心也不编箩筐了,提溜着小藤人跟着山根满村乱转。
“所以说当年白氏红杏出墙之事,到底有没有真凭实据?”
“怎么没有?” 说到此事的村民全都是受了冤枉的模样,“白氏当年水性杨花,丈夫死了之后,跟村里好几个男人都有往来。别人不说了,村头六伯原本有个妹妹,跟村里的一个年轻人从小青梅竹马成了亲,后来这年轻人却不知怎的跟白氏勾搭上了,迷得不想回家。六伯的妹妹上了吊。要不是妹妹死了,六伯至于带着自己的儿子去捉奸么!”
“白氏年轻守寡耐不住寂寞,根本没冤枉她,可惜就是六伯捉奸的时候,不小心把邱之叶推开,邱之叶的头撞上了石头,从此有些不清醒。” 提起这事,有些人多少也有些心虚,“邱之叶在捉奸当日就受了刺激,头又被撞了,这怕才是根源。”
“但是后来,我们对白氏也着实狠了些。”
“也算不上狠,她名声不好,谁也不想跟她往来说话,这个实属正常。村里的小孩子不懂事,有事没事欺负践踏邱之叶,也是有的。” 村里的老者有些感叹,“白氏在捉奸那天不小心跌断了腿,邱之叶后来愣愣地去找东华村三叔给娘亲看腿。三叔的老婆跟六伯的妹妹亲如姐妹,心里恨得难受,因此不让丈夫给她看病,这个实在说不上对错。”
“捉奸之前,其实就有风言风语传出来了,我当时问邱之叶是真是假,他说全都是胡说八道。白氏告诉他,有个什么道士算出她有克夫多夫的命,因此村里人都在践踏他们母子。” 年轻人跟邱之叶的年纪相仿,“这事在全村差不多都传遍了啊,白氏给他灌的迷魂汤也是厉害。”
山根听了有些不高兴:“娘说的,能不信么,怎么叫做灌迷魂汤?谁要是欺负我娘,我也肯定要杀人。”
怀心也跟着说:“我也要杀人。”
村民们连忙喝止他们:“小孩子不懂事,胡说八道!杀人这种事能随便说么?”
有人叹道:“白氏卧床不起,邱之叶疯疯癫癫,他们的家又在角落里,大门紧闭,谁都把他们淡忘了。当时别说是我们,连白氏的父亲都不认这个女儿,断了关系。邱之叶本有个姑,嫁出村之后就没回来过,大家路过时只是听到里面有声音,知道邱之叶娘俩没死,因此才没人去管他们家里的事。”
“当时那些跟白氏相好的男人呢?都没去管他们?”
“他们都有家有室,经不住白氏恳求,有的还暗中接济了几个月。但是白氏断了腿,名声又是那样,有什么感情能拖拖拉拉到天长地久?自己的老婆又管着他们,不久之后也就没再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