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容不下(251)
“但是你这两段话岂非是自相矛盾,烟波客形单影只,我们所查却是个训练有素的大组织,这足以证明他起码与风波门灭门一案无关,我不明白你为什么怀疑他。”
唐轩正想开口,天尘道人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又忙补充道:“等等!你可不要来那套暗示明讲!”
“此言何意?”唐轩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天尘道人眉头紧蹙:“你刚刚说这么一长串,不就是在说烟波客有嫌疑,这一点我还是听得懂的。眼下情况紧急,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吧。”
天尘道人嫉恶如仇,刚烈直率的性子在江湖上也算出了名,这些年做了掌派人,加上清修多时,较为耐得住脾气了,可说起话来,还与年轻时一模一样。
倘若不是眼下气氛严肃,情况紧要,几乎就有人忍不住笑出声来了。
越迷津忍不住看了一眼天尘道人,只觉这中年道人面生得很,听他言语,似乎与秋濯雪也无半分旧情。
之前出声袒护秋濯雪的几人,大多都有过交情,与他不太相熟的,则都袖手旁观,静看局势变化。
这也是人之常情。
正因是人之常情,才显出天尘道人的耿直来。
越迷津心中暗暗想道:“这老道倒是个厚道人,倘若等会说不拢,真的动起手来,我倒注意着他一点,免得伤着他。”
他知晓这些事上,自己远不如秋濯雪能说会道,更何况唐轩此人伶牙俐齿,要是自己情急之下说漏嘴,将真正的秘密道出,反倒不美,因此心中欢喜也不开口。
唐轩并无意跟天尘道人纠缠,他知道这道人一腔正气,既没半点心眼,也没什么高人一等的架子,这种性子有好当然也有坏——
比如说,主不可以怒而兴师,将不可以愠而致战,这样能屈能伸的道理是一点都不懂的。
这道人讲究顺势而为,心从自然,要是真将他惹恼气急,管是天皇老子都要斗过一场。
因此唐轩只是懒洋洋地笑起来:“我是想说,倒不怪天尘道兄听不懂,此事対出家人而言,特别是像道兄这样持戒守规的出家人,因心不染尘,一时半会儿倒的确是较难理解。”
他这话说起来,竟十分诚恳,好像是真心的。
天尘道人大皱眉头,怀疑地看了一眼唐轩:“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你尽管说你的话就是了,不必拿好话哄我。”
唐轩微微一笑:“你心中所想,无非是觉得烟波客不过孑然一身,再如何有本事,也是独来独往,一下子找不到许多人手,当然是不可能灭风波门的口。”
“不错。”天尘道人沉声道,“有什么不対吗?”
“没什么不対,只不过……”唐轩的声音很平静,“道兄远离世俗,到底是算漏了一件事,天底下任何门派组织,到底是由人所管,既是人,就必然有弱点,你我也不例外。”
颜无痕忍不住道:“那又如何?”
门派之间总有人情往来,天尘道人虽耿直些,但到底不是木头一根,在这方面倒是反应很快。
天尘道人紧紧皱起眉头:“你的意思是……幕后之人未必自己有一个大组织,可他手中却攥着许多组织的把柄,能够驱使这些人为自己做事。”
他又忍不住看了一眼秋濯雪。
唐轩笑道:“不错。”
“哎呀!対啊!我怎么没想到!”天尘道人忽然一抚掌,不过转念一想,又立刻坐下来摇头,“等等,不対!”
步渊停有些好奇:“何处不対?”
天尘道人摇头叹气:“一入魔障,终身难逃,既有一次,两次,那往后就再摆脱不了,做的事越多,把柄自然越多。这些人为怕夜长梦多,难道不去害他的命么?””
这时颜无痕也明白过来了,当即叫唤起来:“不错!不错!试想,倘若真有这样一个人,势单力薄,却掌握着这些要命的把柄,还要挟他人为自己做事,那岂非是大大的愚蠢,饭碗里头哪日叫人下了□□都不知道!”
唐轩微笑起来:“说得有理,可要是対方心甘情愿,又怎么说?”
颜无痕顿时哑了声:“这……”
天尘道人看了他一眼,冷哼一声:“话说得倒是简单,可是怎么心甘情愿,如何心甘情愿?难不成此人练过什么摄魂大法不成?还是给人下毒下药,叫他们不得不乖乖听话?”
“看来方才我的话都是白说了。”唐轩忍不住摇头叹息,又忽然转过脸来,対着秋濯雪微微一笑。
秋濯雪:“……”
颜无痕忽然抚掌大笑:“哎呀,我懂了!名利钱色,威逼不成就利诱!这一套我虽不吃,但总有许多人吃啊!”
群雄:“……”
这次轮到众人感觉自己有被含沙射影到。
唐轩的笑意更浓了:“纵然武功再高,智谋再过人,地位再卓然,也逃不过名利二字,这话说得倒是有几分真意。不过……”
“不过什么?”颜无痕问。
唐轩笑道:“既已是大门大派,身在名利场中,那么対方要打出怎样的筹码,才能打动这些人为其驱使呢?”
“这……”颜无痕喃喃道,“不错不错,这个主意听起来不错,实际上笨得很,再败家的人也禁不起这样造啊。”
唐轩点了点头:“更何况,这样的关系并不长久,也不牢靠。只消别人花更多的钱,给出更好的待遇,或是他们仍然觉得不满足,这些人难免是要动心思的,一旦动了心思,就靠不住了。”
颜无痕喃喃道:“我的老天爷,这差事还真不是一般人能做得来的,我倒是真有些佩服这幕后的黑手了。”
这让步渊停忍不住咳嗽了一声。
“忘情……忘情了。”颜无痕尴尬地嘿嘿一笑,“我随口一说,还请不要当真。”
唐轩仍然看着秋濯雪:“素闻烟波客聪慧过人,此刻心中可有答案?”
秋濯雪面不改色:“倘若秋某说不知道,只怕唐门主也不会相信。”
他的确知道答案,不过此刻宁愿自己不知道。
唐轩面露愉快之色,倒并非嘲讽揶揄之意,抛去种种怀疑,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是很欣赏眼前这个镇定自若的年轻人。
难怪不染提起这个朋友时,总是显得颇为兴奋,就像当年的自己一般。
“要是真不知道,唐某也不勉强。”唐轩笑道,“只怕是烟波客自谦。”
他们俩虽都脸上带着笑意,语声也颇为从容,但言谈之中似乎有无形的刀锋来回交错,众人有些听不太明白,有些则觉得浑身发寒。
只觉得唐轩的话似如一张细密蛛网,不断张开,而秋濯雪却不动如山,不知他已落在网上,还是冷眼旁观。
唐轩道:“想要一个人去做一件事,最巧妙的办法不是收买,也不是利用,而是让他心甘情愿地认为,这件事是他自愿去做的,他非做不可。”
“哦?”秋濯雪淡淡道,“这听起来似乎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这当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不过并非做不到。好比世人求神拜佛,大多是为心中所愿,才付出大笔钱财。”唐轩似笑非笑,“寿材纸钱,到底是为死人享受,还是叫活人心安呢?”
秋濯雪道:“……往后秋某见着庙祝与棺材铺的老板,定然要问上一问。”
“这世间除了自己以外,能令人不惜一切,无怨无悔付出的还有情感。”唐轩眨了眨眼,“除了养育之恩、知遇之情、兄弟之义等等之外,还有一种最为叫人疯狂的,就是男女之爱。”
秋濯雪:“……”
他简直用了全身的力气,才克制住自己不要去看越迷津。
天尘道人这时候才终于恍然大悟:“这就是你说桃花二字的意思?”
“不错,这正是唐某的意思。”唐轩沉声道,“世俗之人不如天尘道兄这般勘破世情,対于心爱之人,大多是有求必应,特别是求而不得之人,为心上人做任何事都是心甘情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