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都在和我的男朋友战三观(99)
我终于失去了几秒知觉,猛然醒来时,想起自己仍在死地,一个沉重的东西抵在我的额头上。
是那敌将巨大的脑袋。
我眼前一片浓重血红,他的瞪得凸出的眼球,几乎贴上我的眼球。
我毛骨悚然,大喊着乱捶,他的头偏向一边,身子却一动未动。我手足并用,终于从他的压制下挣扎出来。
那卷白绢终于散开了,他的伤口翻开,骨头折断,脏腑捣得如同泥浆。
我茫然看向自己的拳头,只见连同小臂都染得通红。
有人把我拖进一面盾牌后。
头上突然箭如雨下。是折首旅占领了高地,替我们压制出了了一片空隙。
我看东西全是双影,一阵阵地恶心想吐,走路踉跄,几乎是爬着捡回了白戟。等尽歼了这股敌人,我还是有点走不稳。
更远的地方哨子声一折三弯,是遇见友军的意思了。
我勉强翻上马背,绕过杀场尽头的岩壁,又行了一段,终于看见化鳞甲熟悉的光斑,倒映夕阳,满地跃金。
我不知该喜该怒,大喊道:“向曲,我艹你……!”
却突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恐惧如有实质般从胃里涌出,我再也按捺不住那股恶心,翻身下马,吐了出来。
第89章
此处的山道向山壁凹进,状若巨大佛龛,实际上还真供着几尊粗糙的石像,不知是神是鬼。
先锋还剩下的那点残军也凹集在这里,满地尸体像被人流踏烂的贡品。
向曲倚着一片山壁,另一个穿着化鳞甲的人横躺在他腿上。
难怪这跳动的金光如此浓烈,原来是蘸满了他们身下汪集的鲜血。
一支长矛从胸口贯入,把向曲钉进石头里。
黄二师兄大喊着“郎中”,声音惊恐得跑调,像公鸡一样又尖又细。
我呕光了满腹的苦水,擦了擦嘴,踉跄到向曲面前。
刺进向曲胸口的长矛是他自己的兵器,同是万公子所赠,他喜欢得要命,须臾不曾离身。
仰躺在他腿上的人是薛鲲。化麟甲当真刀枪不入?薛鲲就像砧板上的鱼肉,被剁被砍出不知多少伤口,可已经没有一处还流得出血。
我捧住向曲的脸,双手瑟瑟发抖:“阿曲?怎么回事?”
向曲没有回答。他身边一个兵卒却直着眼睛大喊起来:“疯了,疯了!”他搂着自己的断臂嚎啕大哭:“快跑吧!蛮子都不要命了!”
一只苍白的手抓住我的手腕。向曲在我的掌心抬起头来,他的长睫毛挂着血浆,每眨一下,就在自己脸上刷出一排细细的红线。
我强做镇定,柔声道:“阿曲别怕,我们到了,郎中马上就来。”
他却似充耳不闻。他的声音已经轻得快听不清,口吻却不容辩驳:“快往前走……三师兄在前面。”
没错,既然薛鲲在这里,就是沈识微也受了袭。
那敌将拳拳都往我太阳穴上打,也不如他这句话让我脑浆翻腾。
我茫然无措,机械地道:“我……,我马上救你下来。”
向曲把手罩在薛鲲半阖的眼睛上,像要替他挡一挡这最后的刺眼阳光:“秦师兄,我没救了……”
我嗓子发抖,喝道:“难道要我不管你?”
向曲恶狠狠地皱起眉头,呲出白牙。
两行眼泪顺着他的面颊流下。
他的齿缝里满是鲜血:“我三师兄在前面!你不救他,还要救谁!”
等我发现他要做什么时,已经晚了。
向曲握住胸前的长矛,猛然拔出。
热血从少年的胸膛中喷出,洒了我满头满脸。
我愣了片刻,大叫一声,把他紧紧抱住,像是想用我的身体堵住他血如泉涌的伤口。
但抱得再紧也没有用。他过去又彪又倔的身体在我怀里陡然崩散。
向曲终于忘了还在和我置气,温驯地把头靠在我的肩膀上。最后这刻,他看上去既伤心,又迷茫:“他们知道。”他喃喃道:“他们知道……你快去帮帮三师兄。”
盔甲声响,黄二一屁股跌坐在我身边。被他逮来的郎中被他带得也摔了一跤,倒是赶紧爬起来去查看薛鲲。
黄二在地上爬了两步,握住向曲垂下的手:“向曲他,他,他们……”他涕泗纵横,语无伦次:“这帮蛮子好狠,他们是来报仇的!”
我紧搂着向曲,哈哈大笑:“报仇?报仇?!”我又要找谁报仇?!
黄二又用那公鸡般的声音喊了起来,想要压倒我的声音:“你还不懂?这是桐亭来的援军!我们杀尽了蛮子城,他们是回来报仇的!”
三军缟素,原来如此。
像有一只手猛然掐住了我的喉咙,掐断了我的笑。
我站起身,向曲还没冷的血一滴滴落在地上,像亦步亦趋跟着我,直追随着我爬上马背。
黄二还瘫在地上:“我们现在……”
我大喝道:“去找沈识微!!”
残阳如血。
残阳如那敌将凸起的眼球,紧贴着大地,死瞪住望海道上我们这支骑军。
战马的后臀被鞭得流血,马鬃在风中拉成一面旗帜,但我还是觉得慢得一动未动。
我急着去找沈识微。
他在前面等我。
他用不着谁救,他一定没事儿,但我要去找着他。
我俩的架还没吵完。我还没问他,我翻墙逃了那天,他到底要说什么。
前路终于现出汉军的营栈,但现在已烧成一具骷髅。我们绕着营栈奔了两圈,见留下的痕迹还算有序,此处离鹦鹉峡不远,沐兰田驻着重兵,沈识微应该是拼死坚守了一段时间等援,最后还是决定西奔突围。
我略宽了点心,未等追到鹦鹉峡,终于赶上这支白衣怨军。
天色将黑,他们却似能不吃不喝。怨军既不驻营,也不生火,站满了河滩,好像是纸扎的陪葬。
我突然觉得心口滚烫,阿曲的血早就被风吹干了,但摸起来也像是烫的。
敌人虽然是纸人纸马,但并不是不会动弹,而是一点一点向前侵袭另一支军队。
那支军队几乎已被挤下了江,但是战旗未倒,仍在一座小丘上逆风翻飞。
我冲下望海道,冲上河滩,冲向那面战旗。
这一仗发了狂。
敌人不是不要命,而是早就已经没命了。这支纸人纸马的军队,只想和真皋城里的父母妻儿一起被烧成灰,但被血海深仇耽搁了,所以还站在这里举刀砍杀。
遇见向曲前,我视他们如妖魔,但现在却一点不觉得怕。
他们的希望成了灰,我的还在那面战旗下等我。
他们有多想死,我就有多想活。
两军像两片刀刃相接,我就是在对方弯刀上砍缺出的那豁口。
我斫入敌阵,什么阵型,什么章法,早忘了个干净。等我迎面遇上反应过来、也向外掩杀的困军,看见他们脸上见了鬼一般的神情时,才发现我身后只跟着数十骑,回望身后的血路,我竟不知自己是怎么过来的。
好在敌人的鲜血覆面,他们看不清我脸上的癫狂神色,反倒欢声如雷。
黄二师兄没掉链子,我趁着士气大振收拢困军,把敌人切成一块一块时,他正面围来,只朝望海道留了一道缺口。
真皋怨军像被收进葫芦里的厉鬼,再怎么怨戾滔天,也被三昧真火烧得越来越小,最后丝丝缕缕,往那缺口奔去。
我的理智也烧得越来越少,最后终于一丝不剩,再也管不得仗还没打完,朝那战旗奔去。
旗上有字,大书“凤畴”。
旗下燃着火炬,沈识微垂头倚坐在山石前。
那姿态像极了向曲。
我听见自己暴喝了一声,推开几个挡路的亲兵,扑到他身边,上上下下一阵乱摸。没摸出什么要命的伤口,才把他一把抱进怀里。
刀兵喊杀声还近在耳畔,但我只能听见因为抱得太紧,我的骨骼在棱棱作响。
他道:“秦湛。”
我应:“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