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都在和我的男朋友战三观(20)
只见黑貂裘一闪,原来是沈识微仗着艺高人胆大,跳上了趸船,纵跃向前,倒是一往无碍。我本想效仿,但前后左右都如铁条箍桶般被人挤得死死,几乎连骨骼也犬牙交错的刺入彼此身体,竟找不到提纵的借力之处。
正在焦躁万分的时刻,我突然觉得脚底一阵异样。
我的靴子湿了。
擦,总不能是我吓得尿了吧?
——老子的心倒也宽得无以复加,脑海里滚过的第一个念头居然是这个。但旋即我就明白过来,我倒真宁可是我吓尿了!
浸透我靴子的,是冰冷的江水。
我们已近江心,桥上人山人海,趸船不支,已然下沉,浮桥如满弓般拉弯。在最低点,人们已是在齐腰深的水里挣扎。
突然一声石破天惊的巨响。
我眼睁睁地、动弹不得地看着对岸的桥墩,塌了。
第24章
碎石和断木如炮弹般迸射。
横江铁索旋即随着坠下的巨石沉没,把趸船也拉进江底。失去了依凭,浮桥顿时死蛇般瘫软。方才下陷的满弓此刻已是死亡的漏斗,合口一咬,便把人群吞下。
我虽未站在坍塌的最底端,但几乎就在同时,我脚下的桥板也陡然消失。在一片震天的惊叫中,我跟着大家一起翻滚跌入水里。
好在落水前,我还来得及深深吸了一口气。甫一没顶,我不上反下,倒栽着往河底潜去。
河水浑浊。两米开外便不可视物。
先是恐慌蹬踏的腿、挥舞摆动的手。然后是行李,牲畜,碎石,乱木。
各种各样的东西一一隐没在我的视线外。有的迅捷如冰雹,有的迟缓如羽毛,但无不拖拉着长长的一串气泡,宛如喷气式飞机在雾霾的空中画出尾气。
有东西撞到了我的眼角,我推了一把。一把绘彩的琵琶向上飘去,仿佛还缭绕着亢亮的弦音。
这是不是一场怪梦,我肺中的空气痛苦的越来越少,也许只是被子蒙住了脑袋?
我靠这一口浊气潜出了混乱的滚开处,方才浮出水面换气。
我家附近有个水库,我小时候每年暑假都要因为偷偷下库游泳被打几十次,但好歹练出来点水性,现在想来,只觉当年吃的衣架都是值得的。
淩水河虽然不甚湍急,但也把我带出了老远。回望渡淩桥,水中密密麻麻、煮饺子般全是人。河水何其公正,如今无论汉人还是真皋,乞丐还是老爷,此刻都统统一起收下。
我奋力往岸边划去,突然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我旁边飘过。
居然是沈识微。他紧紧抱住一块断木,那木头说大不足以让他借力,说小不至于让他沉底,他尝试着控制方向和重心,但效果显然不佳,他如同一只抱着石头砸蚌壳的水獭般在水里翻滚。
无所不能的沈识微居然不会游泳,要不是场合不对,我简直想大笑起来。
沈识微也看见了我,我俩在水里对视了几秒,他突然拼命向我扑腾过来。
以前我在游泳池里也捞过几次腿抽筋的同学,知道正面救人是大忌,忙往他背后绕。
孰料身手没他快,力气也没他大,刚一靠近,我就被沈识微一把拽住。溺水的人都一样,甭管在岸上多风华绝代、不屑与我并列,现在他都紧紧抱住我的胳膊不放。
一被他攀住,我立马像论坛里的一个无聊话题般往下沉,忙一边踩水,一边大喊:“撒手撒手撒手!让我来!”
沈识微到底还是沈识微,转瞬便冷静下来,不像我同学那样,非但不撒手,还一肘打得我鼻血长流。我感到手臂上的钳制一松,忙转到他身后。
我听沈识微大叫道:“秦湛……!!”但不管他想说什么,刚一张嘴,就喝了好几口水,只剩一连串撕心裂肺的咳嗽了。
我怕他再挣扎,忙宽慰:“别怕!我拉你上岸,只要别缠住我,我俩都死不了。”
一边环过他当胸,左右看看,选近点的北岸游去。
也多亏了是秦湛这体力惊人的练家子的肉身,要是换了我自己,穿着一身吃透水的冬衣,还拽着个一米八几的男人,我和沈识微早一起喂了王八。饶是秦湛,上岸时我也觉得手脚绵软,几乎脱力。
沈识微更是站也站不住,被我死狗一般拽着衣服拖上岸,丢在泥巴里。他趴在地上向外呕水,我见他几乎倒不过气,在他背上狠擂了两下,他才大声咳了起来。我也脚下一软,踉跄着跌坐在他旁边。
惊变俄顷,如今我捡回一条小命,只觉四望漫漫,身如一叶,恛惶无措。
突然一声尖利的响哨破耳惊飞,我猛支起身子,循声望向对岸。
对岸并肩站着两个人,居然还有匹马,正是英长风和英晓露,陈昉坐在他们脚边,隔着大老远,我都能看见他浑身抖得像筛糠。
想来也是,英家兄妹从小在烈鬃扬尘长大,水性必然比我强得多。
见我看见了他们,英晓露高兴得直跳,英长风收拢长弓,也使劲对我挥手。我们都冲着对方嚷嚷,但隔着条波涛滚滚的大河,无数喧哗惨叫的人,却一句也听不清。
我绝无体力再横凫过河与他们会合,更别说我这边还有个泡发了的沈识微。我指指自己,又指指地上躺着的半死不活的那个,手舞足蹈,示意叫他们自己先走。
多半他们明白了我的意思,英长风远远冲我抱了抱拳,把陈昉撂上马背,三人一起向着南方去了。
见他们走远,我才一屁股跌坐回烂泥里。沈识微双肩起伏,气喘如牛,我不禁伸手扶了一把帮他坐起来,问:“你没事儿吧?”他摇摇头,也不回答,只道:“你让二公子他们走了?”
我道:“是。”怕他骂我,忙又补充:“无妨,我们寻个渡头过河,再与他们会合就是。”
沈识微却嘿嘿笑起来,他浑身发抖,顺着鼻尖落下串串水珠,却也不在乎,一只手伸进怀里。透过方才被我拽松了衣襟,我瞧见他紧紧拽住一个物件:“二公子护着活宝贝走了,那咱俩就看好死宝贝吧。”
竟然是陈昉那肇祸的黄绫布包。
第三卷 风尘杀劫
第25章
我们又歇了一停,略恢复了些力气。
此刻湿衣冻黏在皮肤上,我浑身都疼,血里漂着锐利冰渣,心脏每泵一次,就被戳一锥。
冷。
我平生没有过的冷。
什么是冷?
冷不是趁五一放假,和同桌赌了十块钱,往水库里最绿的地方一猛子跳进去。冷不是打雪仗时,你亲爹把你坐在地上,好让你妹妹往你脖子里大捧大捧地灌雪。冷也不是冬天爬出热被窝,只穿秋裤跑过长长走廊,撒完尿后打的那个由稍到尾的哆嗦。
冷不是痛苦的体验,而是笃定的恐惧。
冷不止让你不舒服,冷会要了你的命。也许就是此时此刻,这摊河边的烂泥上。
沈识微勉力站起来,道:“回去!”就连他也面青唇白,声音直哆嗦,发梢和眉毛满是霜花,见我一愣,他吼道:“火!”
烂泥塘里能点燃一切都烧成了火。
门板,篱笆,纺车,板凳,茅草。有的是方才真皋老爷放的,有的是幸存者点来自救的。
我俩找到一辆熊熊燃烧的板车,对视一眼,都开始麻溜儿脱衣服。沈识微要脸,还穿着贴身的里衣,我要命,扒得只剩一条裤衩,恨不能把自己架在火上翻几圈。
也不知过了多久,横七竖八丢在火边的衣服上抽离出丝丝雾气。
沈识微的黑氅是件神物,刚才沾了水,裘毛一簇一簇支楞着,现在略一烤干,又变得油光水滑。他身披貂裘,把头发也重束了一遍,竟又有了三分光鲜。而我贴在火边,几乎被烧光眉毛,皮肤刺辣辣的疼,也不知冻的还是燎的。饶是如此,我仍觉着自己是个垃圾杂物冻成的大冰坨子,热气永远传不到心子里。
不过好歹手脚回到了我的身上。
我咬紧牙关,开始往身上套半干的衣服。
沈识微唤住我:“你要做什么去?”
我道:“我去看看……能不能救人。”
沈识微匪夷所思地盯着我,见我是认真的,竟嗤的一声笑了起来:“救人?如今自保都难,你要救人?你是真傻还是假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