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都在和我的男朋友战三观(119)
不知是他之前替我拉弦的伤口又裂开了,还是刚才英晓露那一击伤着了他。沈识微血流如注,这一会儿功夫就浸透了我的衣袖,但他自己却似乎没发现。
英晓露终于听见了远处的呼唤,她朝着山下望去,似乎在分辨是谁的声音。我方才那一击不轻,她转动身体的模样显然是在忍着痛。
我喉头像被团棉絮堵住了,发不出声来。
那队人马离得更近了,几乎快能看清领头人的脸。
船正在缓缓离岸,战士们在甲板上连声大叫。
沈识微又再拉了我一把,几乎拽得我一个趔趄。
他平时的巧令辞色不知飞到了哪里。现在他只会又说了一次:“你信我!”
我握住了他满是鲜血的手:“我……”
他与我四目相接,眼神里居然露出了惧意。
我说出了我的决定。
第108章
燃烧的木料火瀑般飞堕,天空红得像炉中的炭。
我身边有人既恐惧又兴奋地呼喊:“倒了倒了!”
望眼楼果然是倒了。
它从千丈悬崖上轰然栽倒入江,如个遗臣朝北遥叩,一拜到底,再也不会爬起来了。
直到遥远的火光隐没,水汽和黑暗重又包围了我。
我不知一个人坐了多久,终于有人踏响了我身边的甲板。
他道:“秦……”
我轻斥道:“闭嘴。”
他道:“是不是不论我说什么,你都要和我吵架?”
我反问:“你说呢?”
沈识微夺船时顺手绑了些船工,现在一定是问出来点什么了,不然不会来触我的霉头。
果不其然,他拿一声嘲笑应对了我的威胁,接着说:“银辔这段时日的大戏,秦师兄一定要听一听。说是英大帅遗命让大公子主事银辔,英长风不能相容,竟幽禁了兄长,陛下苦劝也没用。二公子杀了不少鸣不平的老臣,一边又假惺惺地一一厚葬……”
我本决定不理他,听到这里还是忍不住骂起来:“这特么也有人信?银辔寨都是猪脑子?”
沈识微道:“银辔的人既然信了,那这场戏一定演得很真。至少死了不少人是真的。”
我道:“有话你就直说吧,我头疼。”
沈识微沉默片刻,忽然没头没脑道:“你知道英大公子叫什么名字吗?”
我“嗤”了一声,想答,但那三个字却如泥鳅般在记忆的泥沼里乱钻,怎么也抓不住。
沈识微拍拍我的肩,曼声道:“英——朗——月。”
他道:“不过也不怪秦师兄记不住,江湖上本来也没几个人记得他的名字。来的路上英晓露讲了那么多银辔的故事,就连她养的猫儿叫什么都告诉了我们,你可听她提过一次自己还有个大哥?”
他的声音在黑暗里漂浮不定:“英家这三位不同胞,那大公子是糟糠妻之子,英二英三是续弦所出。这么多年,光鲜漂亮的是长风晓露,这个长子却只困守着归云一处别院……”
我不耐烦道:“什么意思?”
他道:“英朗月生怨一点也不奇怪的意思。”
可英长风是他亲兄弟啊!
换了过去我一定要跳起来大叫,但如今只觉得一阵阴惨惨的腻味。
有能杀儿子的爹,怎么就没有能杀弟弟的哥哥?
银辔追兵和我们隔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河滩。但不知为何,我却总觉得自己看见了英大公子。
他有张病怏怏的脸,苍白瘦弱,面无表情。
他正在一声声唤着“晓露”。
我涩声道:“英晓露……”
沈识微冷冷打断:“英晓露?英晓露只是个出了嫁的女流。英大公子卧榻之侧容不下兄弟,有什么容不下姐妹的?他英朗月既然用孝悌杀了英长风,就必须在众人面前对妹妹百般疼爱。”
沈识微换上副造作的口气:“但我见识浅薄,未必能事事预料。唉,要是尊夫人有个三长两短,秦师兄鸾孤凤只,识微岂不是要提头来见?”
我怪笑一声,虽有心迎战,但发出的声音却意兴阑珊的。
这架吵不起来。我忿忿的是自己,不是他。
直到现在我都不能相信自己真把英晓露丢下了。但另外一个平行空间的我,肯定又在不可思议我甩开了沈识微的手。
舍己为人没什么了不起,不过是热血一涌、豁出去了。
难的是舍人为人。
我是不能丢下英晓露。可沈识微就活该吗?
不管我怎么选,好像都是错。
沈识微又站了片刻,好似终于受不了这份沉默,旋身要走。
我伸手捞了一把,没捉着人,只逮住了一把衣襟。
我垂头丧气,死死揪住他不放。
他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
沈识微没有抽回那截衣襟,和我并肩坐下。
我俩不言不语。
我俩望着眼前黑暗的大江。
我带来的人里会操船的不多,走水路颇不顺当,反而给银辔水军追击的机会。天一亮,我们就弃船登岸,走了十几天,终于从乱山丛树里重回到最熟悉的场景。
战场。
这是个让人心惊的发现。
我们出发去银辔时,赫烈王已掉头回拱北平叛,战线早往前推进,不该在紧贴烈鬃江的地方见着战场。
越怕啥越来啥。
这天走到黄昏,斥候来报,前方有人马交战。
他吞吞吐吐,搞得我莫名其妙:“什么人在打仗?这有什么不好说的?”
那斥候看了一眼沈识微,忽而把头埋下了:“是,是沐将军部。他们要败了!”
怎么就这么冤家路窄。
我也望向沈识微,一时气氛有些沉闷。
他不动声色,心平气和道:“是吗?看看去。”
沐兰田的确是要败了。
我们这几百人因为贸入战场,一路都在爬山趋避,现在沐兰田一部正被真皋骑兵推挤在山脚边。
我要还是当初那个普通青年,一定以为交战双方还势均力敌。但如今的秦将军已能看得出,义军唯一的生路是退守上山,可是稍一动弹,胸腹就要被对面的虎狼之师掏开,所以他们只是在等。
等自己什么时候力竭而亡。
我们在山上俯瞰着这绝望的角力。
如大潮上飘荡的一只破塑料袋,沐兰田的将旗还倔强地立着。
暮色越来越浓,我们的身影越来越暗淡。山脚的义军和我们穿着一样褐色的军服,也像要融进山影里。
沈识微忽然道:“现在是个良机。”他用被叫上黑板解题般的口吻说:“我们从侧翼下山,正好能打真皋人一个措手不及。”
我转头看他。
他的嘴角噙着快意又恶毒的笑,在这片惨淡里几乎是艳色。
“秦师兄。”他拖长声音问:“我们救还是不救呢?”
我始终忘不了向曲和薛鲲的死。可自从沈识微唱破了真相,这份恨意就从如鲠在喉变成了愁云惨雾,终年不散,但不知道具体该落在谁头上。
我望着沐兰田的将旗。
明天看到他被战马踏得稀烂的尸体,我会不会觉得爽快?
山脚下的防线又坍塌了一角。
防线不是一条线,而是一个个的人。
余晖将逝,战机也是一样。
我的眉头皱成一团,感觉肠子也皱了一团:“沐兰田该死,但这些可战士都是濯秀的人。”
沈识微道:“这当然了。”
我急着辩解:“让这么多人和他陪葬,他也配?沐兰田的仇我们想个别的办法报……”
沈识微道:“那就救吧。”
他答应得这么爽快,倒让我大吃一惊。
沈识微那点笑更艳了:“你在河滩上依了我一回,我也依你一回。怎么样,舍了一个英晓露,救了这么多,划不划算?”
他恋恋不舍地吸了口气,好像要记住空气里复仇的甘美味道。
接着他再不给我说话的机会,对着战士们高声招呼:“濯秀儿郎,同气连枝!整军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