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都在和我的男朋友战三观(137)
又是一阵山风略过,再吹下几滴冷雨。文恪铁布衫般的宁定似乎也被吹掀了一个角,露出点压抑和痛苦来。
文恪苦笑道:“我若帮了英朗月,英长风性命不保。但我若帮了英长风,朗月已是十年郁郁寡欢,接下来更要生不如死。我能做的,就是什么都不做。”
他突然抬起头来,问我:“秦公子,你可知什么叫做‘无生法忍’?有情众生,本不能以区别心观。”
晨曦翻过了山巅,点亮了四野薄雾。文恪就像端坐在一团光里。当年我觉得他的魂魄发亮,但这团亮光现在好像烧去了他的形骸,在我面前翻滚的是一团非人的东西。
偏偏这团东西的声音听起来无限的慈悲:“在我心里,长风和朗月是一样的。朗月长风虽是我的挚友,但他们也与这天下众生无二。我的确害死了长风,但这是罪,不是过。要救天下人,不能不做牺牲。你也一路踏着尸山血海走来,自然明白。不一样的是,你们能牺牲百姓和士卒,我也能牺牲我的挚友和挚爱。都是用他人性命铺路,又有什么区别?英长风和被你爬去攻城夺旗的卒子,他俩谁又比谁更该活命?”
文恪的嗓音动听,就是这种时刻也不疾不徐。他把问题温柔抛来,好像不是在说一件血淋淋的事。
而他也十分诚恳,去岁他毁家纾难绝不是在作假,此刻他也同样真诚地认为应该送英长风去死。
换了一年前,这样的场面也许还能唬住我,但现在却不一样了。
我也早就已经想明白了。
那团天降的光雾也不过如此,我定了定神,还是能把文恪看清。
比起去年他似乎虚胖了点,鞋边沾着一团不知在哪里踩到的黄泥。
我用小拇指挖了挖耳朵:“屁话。”
文恪一愣:“什么?”
我道:“我说你讲的都是屁话!文恪,你连至亲至爱都保不住,还谈个屁救天下人!”
文恪面露失望,但旋即一扫而去。他温柔笑道:“秦兄宅心仁厚,沈庄主雄才伟略。就算秦兄不解我意,但有你们做对手,文某倒是心里坦然。哪怕最后我输了,这天下也坏不到哪里去。”
我道:“是吗?但只要我还活着,我一定不会让你沾着天下。”我站了起来,冲着他拍了拍屁股上沾的苔藓:“你嘴上说着是兼爱天下,但你其实谁都不爱。文恪,我看你连你自己也不喜欢。陈昉虽然是个王八蛋,但比你还要像个人点。要是让你实现了宏愿,这世界一定要完蛋。你放心,不会有那天。”
我转身下山,留给他最后一句话:“英晓露是我妹妹,你别以为她现在就没了娘家。你打算伤她的时候,先掂量掂量我答不答应。”
这山门后的石阶也是新砌的。
今天这里冷清地撒着山雨,但明天就会热热闹闹踏上许多人的鞋子。
有来布置的民夫,有来卫戍的战士,还有壮着胆子来看戏的百姓。
明天过了还是明天。
再过几个明天,旗帜招张,鼓吹响彻,踏上这石阶的是真龙天子、当世豪杰。人群一拥而上,混着孤耿的忠臣,跳梁的小丑,混世的魔头,还有一步一磕头、等着捡点余沥的乞丐。
而更远一点的明天,名利攘攘,朝着通天的路上涌的还有真皋人的勤王军,夺舍了银辔的文恪,临海装神弄鬼的合一教;爱恨滔滔,沈霄悬,万闻争,沐兰田,文殊奴,无分贵贱,也都在红尘里熬做一鼎。
而我得逆着他们下山。
不知为何,我有那么点雀跃。
明天很可怕,但我却还是希望明天能到来。
沈识微大概怕我和文恪打起来,老实等在山门外没动。
看我带着点神秘的微笑走来,他哂道:“怎么,赢了?”
我把一手端在胸前,用为我们的友谊干杯的姿势回答:“当然赢了。啊!善恶终有报,邪恶永远战胜不了正义。”
沈识微不屑一顾:“是么?文恪坐拥银辔得偿所愿。倒是你秦师兄,当了那么久的好人,有过什么好报?”
我道:“谁说的?你不就是我的好报吗?”
趁他一愣,我搂过他的脖子,在他面颊上狠亲了一口,转身便逃。
跑了十来步,沈识微没理我。我回过头,见他牵着马站在原地,拿看智障的眼神看着我。
我转过身来倒着走路,一边挑衅地朝他勾勾指头。
沈识微会追上来的。
【全文终】
番外:夜谈
春夜温暖,像一团睡熟的黑猫。秦湛从窗隙看着半空的月亮,觉得那是猫尾巴尖上的一根白毛。
秦湛:哎……
秦湛:没睡吧?
沈识微:嗯?
秦湛:我睡不着。
秦湛:……
秦湛:问你个事啊,你严肃点回答。
秦湛:你是喜欢现在的我点呢,还是过去傻的那个点?
沈识微:哈。现在这个秦师兄难道不就是傻的了?这有什么可选的?
秦湛:……算球,当我没问。
沈识微:怎么?想起小时候的事了?
秦湛:小时候……我俩有什么事?
沈识微:能有什么事。反正我走到哪儿你跟到哪儿,有一回我清早起来,看见你趴在门槛上睡的正香,说知道我要和黄师兄他们去城外,怕把你丢下了。
沈识微:那时我说什么你都信,我骗你城外有鬼,你就不敢来了,后来知道我们去放鹰,气得满地打滚。
沈识微:不过我让黄师兄抓了只大天牛来送给你,你就又笑嘻嘻的了。
沈识微侧过身来,黑发懒洋洋地遮住了他的半张脸。他嘴角悬着温柔的微笑。
沈识微:可惜啊,现在秦师兄气性大了,不是一只天牛能哄得好的了。不然要我替你抓多少都行啊。
秦湛却觉得这笑有点刺眼。
秦湛:沈识微……
秦湛:傻子傻了二十年,突然就变得和普通人一样了。你真信世上有这种好事?
沈识微:哈哈。秦师兄莫非要说你忍辱负重、装疯卖傻了二十年?
秦湛:……
秦湛:我其实不是你过去认识的那个秦湛。
沈识微:哦?我是没和你朝夕相对,但你爹娘难道都瞎了?
秦湛:那是因为外面的没换,里面的不一样了。
沈识微支起身子盯着他,这架势颇有点威胁的意味,但秦湛没有躲开眼睛。
沈识微:世上是没有傻子开窍,可就有借尸还魂?
秦湛:这我也想过。我是不是就是秦湛,我发疯了觉得自己是另外一个人。但是……
沈识微:但是什么?
秦湛苦笑了一声。
秦湛:E=MC2
沈识微:?
秦湛: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秦湛:阿里克赛·费多罗维奇·卡拉马佐夫是本县地主费多尔·巴夫洛维奇·卡拉马佐夫的第三个儿子。
秦湛:To be or not to be,that is the question。
秦湛:这特么一整个辉煌灿烂的人类文明啊。沈识微!你觉得这是我自己能编出来的吗?
秦湛:你还想听点啥?要不整点有用的。诺曼底登陆?三大战役?
秦湛:我不仅不是秦湛,我甚至都不是这个世界上的人。
沈识微的笑容终于消失了。
沈识微:你知不知道这是疯子才说的话、疯子才信的话?
秦湛:废话!你当我不知道这是得带进棺材里的秘密?
秦湛:但这事我谁都能瞒着,就是不能瞒着你。
秦湛:他的爹妈我就当我的爹妈了,武功世家的便宜我也能占着。
秦湛:只有……
秦湛:只有你喜欢我这件事,我不能沾别人一点光!
秦湛:喂……
秦湛:你现在喜欢我,不会因为你曾经有那么点喜欢过他吧?
长久的沉默。他俩注视着彼此的眼睛。
沈识微的散发淌过肩,倾泻在枕头上。这潭浓黑突然起了涟漪般微微一颤,那是他的呼吸乱了。
秦湛:你……真是个蠢货!
他猛然重新躺了下去。
秦湛:原来那个秦湛哪儿去了?
秦湛:我不知道。
秦湛:但你也别担心,要是他和我对换了,我爸妈一定会好好照顾他。这个世界上该他做的好事,我也一定努力替他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