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科情书(8)
夏平盘腿坐在儿子身边,夏见鲸偏头看他,眼睛里总算恢复了些神采,“你当时还好吗?”
“当然不好啊,”夏平叹气,头后仰靠在床沿上,半阖着双眼,“那时我连死的心都有了,我觉得从此以后我在这天地间就是孤身一人了,不管走到哪里都是风口。一瞬间突然失去了活下去的目标,不知道该为谁去奋斗。”
夏平像陷入某段回忆,越说声音越低,夏见鲸摇晃着他,催促道:“然后呢?”
“然后我就遇到了你妈妈,她还在读本科,是来旁边学校进行暑期交流的,”夏平笑了,他想起二十多年前的旧事,语气宠溺极了,“你妈妈那个理科脑,不知道从哪里给我抄了一段话。”
莞珍初来乍到,在波士顿举目无亲,夏平受本科院长之托,给她当了一段时间地陪。母亲去世以后,他一下子失去主心骨,课也不上了,实验也搁置了,每天就躺在床上,如同一具行尸走肉。莞珍四方打听,终于找到他的住处,塞给他一张纸,低着头跑了。
那上面写的内容,夏平到现在都还记得。
莞珍写道:一个女人自打当了母亲就得了灵感,她不是雕塑家,却撑起你最初的思想骨架,她给你的爱不会因为她的离去而有丝毫减少。盼你坚强,做她永世流传的大卫。
夏见鲸还是垂着脑袋,少年的脊背难过地弯成了一道弧,于是夏平拉着夏见鲸站起来,“来儿子,爸爸给你上节课。”
夏平在墙上虚无地点了一点,画了一个小圆,“离别是人生道路上的一门必修课,比如在这里我不得不和你奶奶告别,然后一个人独自走下去,可在这里,”他手指往前延伸,又落下一点,经过不断描摹,画出一个比之前更大更满的圆,“我遇到了你母亲,我们有了一个新家庭,有了你。”
“那我还可以想她吗?”夏见鲸指着自己心口的位置,“我特别想她。”
“当然可以,”夏平语气笃定,“现在就可以。”
夏平拍拍儿子的肩膀,给他留出空间,然后带上了门。
待房门刚一关上,夏见鲸就爬过去按灭了屋子里唯一的光源,然后抱着腿靠墙坐在地上。
窗外是一盏接一盏亮起的万家灯火,可周身的黑暗却给了他和大自然一样的安全感。
是不是将来的某一天他也会告别现有的生活,告别老夏告别曾经,遇到新的人,开始新的未知旅程呢?
他烦躁地抓乱头发,又负气地嘟嘴去吹那绺耷拉在额头上的刘海。他摸出手机,打开闪光灯,对着那堵墙拍了张照片。
这张照片取景不合格,曝光也有点过度,勉勉强强才能看清那一行字。他贴着屏幕印了个吻,然后上传到了大地广角,配文写着“我的悲伤墙”,分类为仅好友可见。
很快迷鹿就在底下留了评论,这还是夏见鲸第一次见迷鹿留评。迷鹿先是给他发了个太阳的emoji,接着又发了一条。
@迷鹿:过来,晒晒太阳。
作者有话要说:
“jokiol!”
猫崽子拿爪子打的,我猜估计是——“快夸我妈!”
第8章 用心交朋友
学生时代永远逃不过考试,课堂测试、周周练、每月摸底、期中考、期末考,宗旨就是以考促学,狠狠揪住学生们的命根子。
快到第一次月考的时候,连秦南的故事会也在班主任的暴力压迫下,彻底鸣金收兵了。
考前最紧张的当然要数刘耀耀同学,他作为重点班里曾经唯一的关系户,此时正以过来人的身份跟关系户二号传师。
早读的时候班里没老师,刘耀耀直接把椅子转了过来,拿出他多年实战得出来的经验倾囊相授。
“我说你最近怎么对秦南唯命是从呢,”夏见鲸笑,“原来是为了抱大腿啊。”
“这只是很小一部分原因,”刘耀耀两只胖爪子搭在秦南肩头,胡捏一通,“我对老大主要还是仰慕,我愿为老大鞍前马后跑腿长胖。”
“小刘子,朕渴了。”秦南鼻子里哼了一声,抬手指了指自己桌上的保温杯,于是刘耀耀这个狗腿立马拧开给递了过去,同时还不忘吹一吹,千万不能烫着他的秦大腿。
夏见鲸看得叹为观止,除了佩服,没别的想法了。
刘耀耀伺候完秦南,又扭过来跟夏见鲸语重心长,“咱们月考基本上都安排在周六,从早考到晚,就在自己班里考,把桌子稍微拉开点距离就行了。虽然不太正规,但是方便咱们作弊了不是。”
“这样啊。”夏见鲸根本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还在津津有味地看刚传到他这里的《知音漫客》。
他们班和隔壁班都是重点班,师资力量也完全相同,可本质却天差地别。一个是天赋型,一个是勤奋型,而他们班好巧不巧就是那个最招人恨的前者。
班长带头看漫画,学习委员秦南暴力得让人害怕。所有最新一期的杂志校门口的小卖铺刚摆出不超过半天,他们班就开始传看,什么斗罗、龙族、偷星九月天,剧情记得比“老舍原名舒庆春字舍予”都清楚。
刘耀耀看夏见鲸油盐不进,胖脸上都愁出了褶子,操心得跟个老妈子一样,“鲸仔,我不是吓唬你,你最好早做准备,不然到时候等成绩下来,你哭都来不及。”
“你就这么不相信我吗?”夏见鲸翻白眼,对刘耀耀招手,“胖子,你耳朵过来。”
“干嘛?”刘耀耀凑过去。
夏见鲸身体前倾,椅子后腿翘得老高,嘴巴都快贴到刘耀耀的脸上,“我跟你说啊,我其实是个人工智能,知识点全拷在我脑子里,区区一个月考对我来说那都是小菜一碟。”
“你他哥的,就知道蒙我!”刘耀耀一把推开他,指了指他手上的漫画书,“你连个‘哀悼之翼’的‘悼’字都要去问陆载怎么念,我看你这个人工智能也可以申请重装系统了。”
“愚蠢的人类你懂什么,”夏见鲸笑,“我这叫藏拙,藏拙知道吗!”
“懒得理你!”刘耀耀觉得夏见鲸孺子不可教,亏他一片良苦用心,他呸了一口,气鼓鼓地扭过去。为了和夏见鲸划清界限,连人带椅往前挪了有一拃的距离,差点把自己挤断气。
夏见鲸发现陆载在看自己,便眨了眨眼问道:“陆哥,‘藏拙’是这么用的吧。”
陆载没接他的话,说:“今天不用背了。”
“感恩陆哥!”夏见鲸乐呵呵地把见鬼的小学课本收了起来,每天把这破东西摆桌子上,真有些丢脸,他喜不自胜,得意地想翘尾巴,“你是不是也觉得我语文进步了很多?”
陆载这次有回应了,他摇摇头,说:“马上要月考,我建议你先背《赤壁赋》。”
“What?”夏见鲸没心情看书了,杂志一合,隔着过道扔给另一个翘首以盼的读者,“这也太难了吧,我读都读不利索。”
陆载点到为止,好在夏见鲸还算懂事,虽然老大不高兴的,但仍翻开课本,加入了背课文的大部队。
夏见鲸扯着嗓子嚎了一早上,勉强能背下一段。下课铃一响,他就蔫巴着趴在桌上,是谁说书中自有颜如玉的,夏见鲸觉得书里怕是藏了个哪吒,跟着知识们一起混进他的脑袋,在里面耍起了混天绫乾坤圈,搞得他头疼。
学习好的各有各的学习方法,比如陆载和秦南,而吊车尾的拥有一样的头疼,比如刘耀耀和夏见鲸。
刘耀耀也在揉太阳穴,苦着一张脸,“出去透个气?”
“走。”夏见鲸和刘耀耀勾肩搭背,站在走廊上往下俯瞰。
“鲸啊,”刘耀耀仰天长叹,“你说你原来的生活多好,草原上自由飞翔的鸟,干嘛要回来受这些苦啊。”
夏见鲸也没办法,而且他还被揠苗助长,填鸭式地要补齐十几年的语文课。佶屈聱牙的文字和他八字不合,就算硬塞进去也有排斥反应,他稍微一晃脑袋,都能感觉刚背的那几句“壬戌之秋,七月既望,苏子与客泛舟游于赤壁之下。”要被晃散架了,他现在就只关心一个问题,“胖子,你说月考到底会不会考《赤壁赋》?”
刘耀耀看他的目光有些同情,“你果然还不懂应试教育的套路,咱这个月古文就学了这一篇,别说会不会考,老师出卷子时候恨不得让你全文默写一遍。”
夏见鲸心彻底凉了,他叹了口气,“要不我也跟陆载打个招呼,让他考语文的时候帮帮忙?”
“你可别,”刘耀耀对陆载意见很大,“我觉得你还是别跟他走太近。”
“为什么?”夏见鲸猛地扭头看着刘耀耀。
“你别问了……”刘耀耀吞吞吐吐不肯往下说,“我也是为你好,你就听我一句劝。”
夏见鲸仔细一想,发现开学将近一个月,刘耀耀确实没跟陆载说过话。陆载不开口很正常,但刘耀耀这种天生小马仔,莫名想孤立一个人就显得有些奇怪。
“死胖子,”夏见鲸搂住刘耀耀的脖子,伸手去挠他的痒痒肉,“你到底说不说?”
刘耀耀扭来扭去就是逃不开,眼看着就要坐到地上了,他连连求饶,声音发颤,“你、你、你给我松手,我说,我说还不行吗!”
夏见鲸趁机又捏了一把,这才松开,“赶紧的。”
“我跟你说了,你得答应我不能告诉其他人。”刘耀耀看夏见鲸点了头,才凑到夏见鲸耳边,两只手围成贝壳形,“我也是听别人讲的,说陆载以前混社会,他们班有个人被他打的都差点挂了,反正挺不好惹,你自己注意点,别哪天嘴贱触到他逆鳞,连小命不保。”
“真的假的,你这消息一点都不靠谱,”夏见鲸不信,隔着窗户往班里看,陆载正在给秦南讲题,还挺认真,看表情也没有不耐烦,跟刘耀耀嘴里说的完全对不上号,“我看是别人把他揍得鼻青脸肿还差不多。”
刘耀耀其实也纳闷,但当时学校里传的有鼻子有眼,完全不像是空穴来风。他之前还试着问过秦南,想着毕竟当年秦南和陆载同班,说不定知道一些内情。然而秦南二话不说,直接逮着他一顿猛揍,还威胁他要再敢造谣,就让他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胖子,你要想认识一个人就自己去接触,不要听别人嘴里说的。”夏见鲸朝那边抬抬下巴,让刘耀耀自己看,他脸上没了笑容,有些严肃,“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交朋友就凭的是真心诚意,我真不觉得陆载是你说的那个样子。”
刘耀耀叹了口气,不知道该说什么,他自己也想不通,明明秦南也挺暴力,但他就不害怕,胆肥的时候还敢叫板。可能是陆载生人勿近的气场太强,他又没夏见鲸那么不要脸,混不熟也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