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科情书(49)
“我审美很好的,”夏见鲸不赞同地皱了下鼻子,“比如你,在所有人里面我最喜欢你啊。”
陆载瞳孔猛地一沉,他抿起嘴巴,没有说话。
夏见鲸看陆载无言以对,立马乘胜追击道:“难道你觉得自己也不怎么样吗?你才不是会妄自菲薄的人呢,我喜欢你就足够证明一切了,你说对不对,年级第一!”
“夏见鲸,”陆载皱着眉闭了下眼,他咬牙道,“闭嘴,不准再说话。”
夏见鲸咂咂嘴,还想开口反驳,陆载就拿筷子夹起个包子,把他的嘴给堵上了。
老板娘刚把笼屉放在他们桌上,还没走开,就看到了这一幕。她惊呼一声,跟夏见鲸的嗷呜惨叫叠在了一起。
包子外面的皮虽温度适口,但内里汤汁滚烫,顺着口腔壁淌进胃里,跟灌了一口岩浆似的,只有灼熟的痛感,根本感觉不到肉馅浓郁的香味。
夏见鲸一瞬间连眼泪都被憋出来了,生理性泪水一涌而出,睫毛和脸颊都湿漉漉的,显得可怜极了。
陆载见状,噌地一下站了起来。连夏见鲸都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跑过去,眼疾手快地拿掉夏见鲸嘴里的包子。
陆载想都没想,直接把手心摊在夏见鲸嘴巴下面,然后焦急地说:“吐出来,快点。”
夏见鲸嘴里说不出话,呜呜地直摇头。
夏见鲸觉得丢人,而且往陆载这种洁癖人士的手心吐东西,哪怕只是个包子皮,他也不太敢。
陆载眉心紧蹙,眸里有明显的恼意,他索性捏住夏见鲸的下巴,强迫他吐了出来。
夏见鲸嘴唇上沾到了口水,他臊得脸红,一边偏过头,一边伸舌头舔了舔。
陆载没松手,嘴唇紧抿,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嘴巴看。
夏见鲸看着陆载近在咫尺的脸,陆载眼角眉梢都浸满了寒意,可眼睛却亮得像一团火,以燎原之势蔓延到眼尾,带出了一抹红,像是也要哭了一般。
他注视着陆载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眉眼,却突然觉得有些不一样。他心里莫名扑通一声响,仿佛碎石投池,涟漪圈圈往外漫延,搅得他不得安宁。
夏见鲸睫毛扑闪了两下,不自然地推开陆载,坐直了身体。
陆载声音喑哑,垂着头说:“对不起。”
“哎呀,没事儿。”夏见鲸摆摆手说,“是我自己马虎大意,我吃饭经常这样,现在基本都不疼了,就是有点麻,过两天就好了。”
陆载并没有被安慰到,他所有的懊恼显然都是针对自己。被烫一下其实并不算什么大事,和生老病死意外事故比起来,微乎其微,不值一提。
可他就是钻起了牛角尖,悲观思维完全左右了他。
毫不夸张地说,在夏见鲸哀嚎的那一刻,他心里阴暗到想要毁天灭地,不毁别人,只毁他自己的天地。
他觉得他的喜欢可怕极了,像是一把双刃剑,一边插着口是心非的自己,更尖锐的那一头直接朝着他喜欢的人捅了过去。
他恍惚之间已经想不起当时为什么会想那样做,单纯是为了逗一逗夏见鲸,还是说他命中注定就是个灾星,碰到谁就会要谁的命。
陆载兴致全无,丧气地坐回原位,又说了一遍,“对不起。”
眼看着陆载就要陷入自我批评的恶性循环里,夏见鲸赶忙伸手抓住陆载的胳膊,晃了晃,说:“喂,陆哥,我真没事儿。”
陆载抬眼看他,情绪特别沉,波澜不惊的,什么话都不想说,像是又缩进了他的锁妖塔里,并且正在一点点关上石门。
夏见鲸没办法,他只能迅速伸出一只手,制止住石门下落的趋势,然后把那头言不由衷的小非洲象给拽出来。
夏见鲸探过身子,舀了一勺胡辣汤喂到陆载嘴边,“来,张嘴,啊——”
陆载往后一仰,摇了摇头。
“快点,”夏见鲸拽住他,“我现在根本尝不出味,你帮我尝尝,看到底是有多好喝,竟然能让秦奶奶念念不忘。”
陆载迟疑了两秒,从夏见鲸手里接过汤匙,表情仿佛在被灌毒一般,不情不愿地喝了下去。
夏见鲸满眼期待,问道:“怎么样?”
陆载点头,说:“嗯。”
“嗯是什么意思?”夏见鲸挑剔极了,跟个屁事很多的甲方一样,“你给我详细讲讲啊,什么味道的?”
陆载把另一碗推到夏见鲸面前,说:“你边喝,我边给你讲。”
夏见鲸抱起碗,吹了吹,然后直接咕咚灌了一大口。
他嘴里虽然还像是盖了一层膜,但大体上的味道还是能尝出来的。肉丸子外层软糯,内里又很有嚼劲,胡辣汤底浓稠,又麻又辣还带着诡异的香辛味,喝进胃里舒坦极了。
也许是夏见鲸吃得很香,仿佛完全没受到影响,陆载心里的负疚感也渐渐消散了一些。
陆载言出必行,跟念说明文一样低声道:“里面有胡椒、辣椒、面筋、牛肉丸、粉条、花生、木耳,能喝。”
夏见鲸餍足地舔舔嘴,取笑陆载说:“陆哥,你如果学新闻了,最好去搞社会新闻,千万别做生活版区,不然就你这描述方式,谁看了都得患厌食症。”
陆载终于又笑了,他说:“那你还要听。”
“我不一样嘛。我看你的时候是会自动PS的,优点放大,缺点羽化,简称非常完美。”夏见鲸说到PS,突然屁股一抬,拎着凳子挪到了陆载旁边,“对了,你拍的照片呢,让我看看呗。”
陆载闻言打开了相机,夏见鲸凑过去一起看。
除去构图相似的照片外,陆载可以算拍了七张。四张广角照,三张细节照,主题基本都是旧城墙与现代化城市的反差感,大差不差。
陆载很适合这种现实向的摄影风格,其中最抓人眼球的是一张细节照,饱经风霜的城墙旁立着一块机动车限速牌,“老城”仿佛一位鞠躬谢幕的老人,让人倍感心酸。
陆载按着浏览键,说:“但我都不太满意。”
夏见鲸咂舌,思考了好一会儿,也不知道该如何评价。
照片各方面都没有大问题,维持了迷鹿一贯的风格和高水准,立意和取材都很能和观者之间产生共鸣。但因为这些照片是出自陆载的手,这一点让夏见鲸很不舒服。
如果他不知道陆载就是迷鹿,他可以毫无芥蒂,欢欣地为迷鹿鼓掌,直呼鹿神赛高!
但他面前的是陆载,让陆载来呈现人间的苦难和酸楚,他舍不得。他甚至觉得自己变成了一只老母鸡,恨不能把陆载护在翅膀底下,咕咕哒哒地吓退所有妄想欺负陆载的坏情绪。
夏见鲸想了想,说:“我也不满意,冷冰冰的,一点温度都没有。”
陆载抬头看着夏见鲸,他叹了口气,说:“可我镜头里看到的就是这样。”
“那怎么办呀?”夏见鲸嘟囔道。
夏见鲸皱着眉思考了好一阵,然后他突然弹了个舌,笑了起来。
陆载看到夏见鲸的表情,疑惑地挑起眉,问:“嗯?”
相机仍然握在陆载的手里,夏见鲸单腿跪在塑料小凳上,笑眯眯地捧起镜头前端。他目不转睛地看着陆载,眉眼狡黠又灿烂。接着他一点点俯低身子,半趴在陆载胸前。
“这样它就有温度了。”夏见鲸对着陆载的镜头哈了口气,说:“不信你再试试。”
陆载呼吸一滞,手指用力扣住相机,他一低头就能看到夏见鲸的笑脸,近得仿佛躺在他腿上,靠在他怀里一般。
文学作品里形容心动,总是喜欢用小鹿乱撞来描述。可陆载心里的那头迷鹿,却酷酷地一言不发,面无表情地从林深处走到了瀚海边,然后一头扎进了海水里。
那头鹿在下沉的时候都没有丝毫地挣扎,它根本不乱撞,也不折腾陆载,它安静地躺在海底,只淡淡地告诉陆载一句话。
——你完蛋了。
陆载胸口急促又小幅度地起伏着,他似乎觉得一切感官都出现了延迟,好像昨晚那场惊雷此刻才姗姗来迟,轰隆作响,震得他有些耳鸣,连带着开始口干舌燥起来。
陆载咽了口唾沫,鬼使神差地抱起镜头,完全凭本能把眼睛贴在了取景器上。
其实陆载心里完全明白,夏见鲸纯粹就是在瞎搞。还什么温度不温度的,镜头前面糊一层水汽,能拍清楚就见鬼了。
陆载从取景器里望出去,果然如他所料,入眼是一片苍茫的白,所有东西都隐在雾中,朦朦胧胧的,看不真切。
夏见鲸凑到镜头前,歪着头笑,问道:“是不是好多了,我可真是个天才。”
陆载在夏见鲸靠过来的那一刹那按下了快门,朦胧雾气里是少年灿然的笑脸,如海尽头升起的朝阳。
而这也成为了他镜头里唯一的光。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昨天没更新,这几天找时间补上,给大噶鞠躬啦!
小宝贝儿们都新年快乐啊,新的一年继续一起玩耍啊!
一个小剧场,大噶食用愉快啊。
业内常说陆载是一个独立精神很强的新闻工作者,而这一点完全能从他的作品里看出来。
但许多新闻工作者都会选择改变,在自己的审美和大众的接受度之间做适当调和,陆载也不例外,这场摄影展会全方位展示他的风格变迁过程。
刚入行的那两年,他是锋芒毕露的一把刀,恨不能割开所有虚伪的面纱;后来做了战地记者,他又成了大马士革,战火中铸就的玫瑰城,刚柔并济地还原真相;而近几年,他仍然奔波在一线,但摄影风格却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像充满人情味的一捧水,从涓涓细流汇成海,温柔震撼。
展前有记者采访陆载:“请问这些作品里对您影响最深的是哪一张?”
“有一张,不过是我十七岁时候拍的了。”陆载说,“我把它挂在了展厅中央。”
很多人慕名去看了那张据说对陆大记者影响深远的照片,最后都乘兴而来败兴而归,不少人忿忿地在陆载微博底下评论发泄说:这是什么玩意儿嘛,连最基本的对焦都没对准。
陆载毫不解释,依然坚持用最大的场地,最大的篇幅来展示那张名为《情书》的照片。
那张照片确实拍得不好,可朦胧雾气里是少年灿然的笑脸,如海尽头升起的朝阳。
这是他镜头里的第一束光。
“你就是这世界送我的情书,每一个字我都喜欢。”
第45章 人间千般好
陆载深深吸了一口气, 然后若无其事地把夏见鲸的手从镜头上扒拉下来。
陆载说:“坐好, 一会儿椅子翻了。”
夏见鲸没听陆载的话,一条腿窝在塑料椅子上, 直接坐了下来。
他问陆载:“那我们还要回去重新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