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科情书(30)
陆载忍无可忍,问夏见鲸:“你能不能看着点儿路?”
夏见鲸冲陆载笑笑,说:“别担心,我没事儿。”
陆载偏过头不看他,说:“谁说你了,我是怕你把相机撞坏。”
夏见鲸拿人手短,而陆载说的又是事实,他不好反驳。
“不会的,我注意着呢,”夏见鲸爱惜地摸摸镜头,“要真撞坏了我肯定比你还心疼。”
夏见鲸说完就把相机收好,规规矩矩走路。两人脚下速度加快,绕过一条街就到了大雁塔。
大雁塔里其实没什么好玩的,夏见鲸既不是历史爱好者,也不是佛教徒,一共七层塔室,没有一个是他感兴趣的。陆载也没赏眼去看那些佛经、舍利子和金脚印,只是一路往上走,径直走上塔顶。
夏见鲸抱着相机亦步亦趋地跟在陆载后面,别人买票进来都是从门口就开始合影留念,碑文、题字、砖瓦墙壁一项都不放过,可他俩倒好,花钱来爬楼梯锻炼身体呢。
塔室的面积是从下往上逐渐变小的,最顶一层四面开着石窗,还不及附近的高层住宅楼高,光线有些暗,用来观景视线也不好。
夏见鲸不知道陆载又在抽什么风,选这么一个破地方来取景。他端着相机,拍了几张俯瞰照,删删减减看过去,都不太满意。
陆载背对着夏见鲸站在窗边,石窗不大,陆载往那儿一杵就显出顶天立地的感觉。
夏见鲸找不到合适的景,便收了相机,也站了过去。
陆载往旁边挪了半步,让了半个窗口给夏见鲸,夏见鲸凑过去,就只能看到一片风格混搭的建筑。
其实不止是这个区域,X市整体都在走混搭风,一半古,一半新,古迹里林立着高楼,高速现代化发展下却最大限度保留了十三朝古都的印迹。
景色没什么吸引力,夏见鲸收回目光,看着陆载冷峻的侧脸。
不知道为什么,夏见鲸觉得陆载兴致并不高,虽然来的一路上也和他有说有笑,但总觉得笑意只是流于表面。尤其进入大雁塔之后,陆载更是一句话都没说过,表情落寞极了。
“同桌,”地方太小,两个人的肩膀几乎挨在了一起,夏见鲸微微一动就能碰到陆载,“想什么呢?”
陆载敷衍地提了提嘴角,“单纯发呆。”
夏见鲸挑眉,似乎并不信,“可我怎么觉得你心情不太好啊?”
陆载觉得很奇妙,他情绪一有变化,有时连他自己还没察觉,夏见鲸就已经敏锐地嗅出来了。他上次含怒让夏见鲸“滚”,这人便明哲保身跑得远远的,最后还闹起脾气不肯回来;可他情绪一低或者一软,夏见鲸又变成一块甩不掉的狗皮膏药,虽然烦人却很熨帖。
“是不太好,”陆载难得,“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喜欢在这儿待着。”
“在这儿?大雁塔里面吗?”夏见鲸完全不能理解有钱人的爱好,买张门票只为了在这里站一站?
陆载极目远眺,声音很轻,“嗯。”
大雁塔顶是陆载除了翻车鱼的主页外,另一处情绪发泄地。前两年他刚来X市,他平均每周都要上一趟大雁塔。
他对着秦弘阳和芮素根本无话可说,可心里又憋了大团的痛苦,他想过找个心理医生,但对着一个真实的人,哪怕对方签了保密协议,这些痛苦的前因后果他依然不敢说。
他怕一旦说出口就变成了国王的兔耳朵,所有人都会知道他心里有鬼。
无奈之下他连去求神拜佛的荒唐事都干了出来,X市大大小小的寺庙他基本转了个遍,有香客稀少的,也有住持成群的。他比谁都虔诚,持香在佛像前跪下,在心里默默倒光那些往事。
可还是没有用,等到他站起来后,那些包袱仍牢牢地背在他的背上,一丝一毫都没有减轻。
后来有一次他误打误撞登上了大雁塔顶,他就这样站在窗前,风景不好,光线不好,他的心情也不好,可他却在这样的阴影里得到了莫名的平静。
他花了两年多的时间才慢慢控制住体内那头怪兽,近期康祁两次三番地挑拨,好像又有了复发的迹象,再加上梦魇里头破血流的陆远名,他感觉自己有些撑不下去了。
陆载转过身靠在窗边,反手搭在窗沿上,注视着夏见鲸,突然就动了倾吐的念头。
陆载问:“你喜欢吃傣家菜吗?”
“啊?”夏见鲸看看表,还不到十一点,“你已经饿了?”
陆载看着夏见鲸,问:“能陪我去吗?”
夏见鲸吃软不吃硬,他喉咙一紧,伸手牵住陆载冰冷的手指,“傣、傣傣家菜是吧,走,现在就去。”
大雁塔虽然没意思,但它周边广场却是吃喝玩乐集大成者,南广场那边更繁华,周围是一圈环形单行道,人潮熙熙攘攘,车水马龙的,跟方才暗沉静谧的塔顶完全是两个世界。
陆载还是带着夏见鲸走路过去,开始还走人行道,然后路过一条酒吧街,砖墙上绘着夸张的图,夏见鲸忍不住往里探了探头。
陆载没停步,拐了个弯又带他绕进迷宫一般的巷子里,两侧建筑大多是木质结构,都是些特色迥异的饭馆,八大菜系全都有,还有装潢古朴的小酒馆和全国各地都一样的海底捞,简直就是食客们的天堂,想吃什么都能找到。
陆载在一家两层的小吊脚楼前站定,上面挂着蓝底金字的匾,写着“傣家楼”三个字。
陆载说:“那就这家。”
陆载熟门熟路坐到窗边,一边沏茶烫杯子,一边报了几个菜名,从头到尾都没动服务员递过来的菜单。
夏见鲸心想,看来陆载是这里的常客。而这里菜价并不便宜,看得夏见鲸咂舌,他开始觉得陆载的黑短袖都在发光,简直是个享乐人生的纨绔弟子。
点单的女服务员却捂着嘴笑了一下,然后双手交叠放在腹前,小幅度地举了个躬。
女服务员说:“抱歉先生,我们会定期根据顾客的口味调整菜单,您点的其他三样我们好几年前就不做了,目前只有芒果捞和清炒四棱豆。”
陆载面上一僵,把桌上的菜单推给夏见鲸,“你看吧,想吃什么点什么。”
陆载抿了口茶,偏过头去看窗外。
看着陆载吃瘪,夏见鲸也想笑,他拿菜单挡着脸,看着图片随便点了几个,可声音没藏住笑意,惹得陆载扭过来瞪了他一眼。
女服务员走后,夏见鲸还咬着嘴唇,浑身抖的跟得了帕金森一样。
陆载懒得跟他计较,“想笑就笑吧。”
“同桌,你记性可真好啊,”夏见鲸朝他挤眉弄眼,边笑边逗他,“你以前来是跟哪个绝世大美人一起来的,印象这么深刻?”
“跟我爸妈,”陆载垂下眼睛,“他们陪我过七岁生日。”
夏见鲸一瞬间止住了笑,手捏着桌子上的纸巾揉搓,有些过意不去。
“同桌,”夏见鲸坐过去,轻轻碰了碰陆载的胳膊,“我……我不是有意的。”
“没事儿,我要谢谢你陪我。”陆载偏过头对他笑,“今天是我生日。”
第29章 雾里等花开
那一刹那夏见鲸心里只涌上来一种感受, 那就是庆幸。
庆幸他今天来赴约了, 不然陆载一个人过生日,该有多孤单, 他不敢去想象。
夏见鲸忍不住, 总是偏过头去偷偷打量陆载。
夏见鲸脑子里满是刚才陆载的那双眼睛, 虽然带着浅淡又落寞的笑意,但却像是深海里的遇难者。
他渴望有人救他上来, 可他却不肯呼救, 咬紧牙关,绝不呼救。
夏见鲸觉得自己的情绪也很反常, 变得有点娘兮兮的, 他甚至想帮陆载大喊一声“救命, 救救我!”。然后再咬陆载一口,如果陆载能疼得哭出来最好,他会陪陆载一起哭。
可陆载云淡风轻地喝着茶,像是什么都不在乎, 不悲不喜的。
夏见鲸端起自己的茶杯, 径直凑过去和陆载碰杯。
夏见鲸说:“同桌,上次喝酒真是太丢人了, 今天不喝了,我以茶代酒, 祝你生日快乐呀!”
陆载端起杯子喝了一口, 说:“谢谢。”
夏见鲸仰起头一饮而尽,杯子一搁, 侧过身子,面朝陆载坐着。
在夏见鲸的认知中,话语的精准度远远及不上肢体表达。人们都爱口是心非,可情绪是理智的天敌,它不受理性控制,是会从毛孔里蒸发出来的。无论是人类还是动物,夏见鲸都习惯从对方的眼神、动作和神态中去了解对方的情绪。
之前陆载非常厌恶同人有肢体接触,这一点一直让夏见鲸很苦恼,他几乎是无意识就会和别人碰肩撞拳,他认为喜欢一个人时理应要贴得更近,拉着手望着眼才足够真诚。
好在他有特权,不然在陆载面前总要在脑子里绷紧一根弦,时刻提醒自己不可以手贱,那他决计会被憋屈死。
陆载的杯子里已经空了,但他还握在手里,垂目盯着杯壁上残留的水渍,像是在给目光找一个落脚点。
夏见鲸握住陆载的手,强迫他放下了杯子。
夏见鲸的手是典型的男孩子的手,掌心干燥温暖,手指修长有力,指甲没特意修型,一看就是沿着边缘随便修剪的。
陆载没挣脱,顺势放下了杯子,偏过头看着夏见鲸。
夏见鲸笑嘻嘻地说:“同桌,我得跟你先认个错。”
陆载眉毛一扬,问:“什么?”
夏见鲸说:“我不知道今天你生日,都没来得及给你准备生日礼物。”
生日这一天对于陆载来说很矛盾,就像他对陆远名的感情一样,他拎不清爱恨与怀念。
在陆远名没离婚之前,每年他们一家三口都要挑一家有特色的饭店吃饭,有时甚至要提前订机票,就为了找个有意思的地方里给陆载过生日。
在陆载的印象里,他们三个人最后一次心平气和地坐在一起吃饭,就是他七岁生日的时候,就在这张餐桌上。
那天吃完饭,秦可一言不发回了秦弘阳那里,而陆远名则带着他驱车回C市,没多久这个家就分崩离析了。
离婚前几年过生日时陆载倒也不孤单,因为陆远名无论多忙,那一天都会抽出时间来陪他,即使没有了有趣的餐厅,他们坐在自己家里,吃着陆远名烧糊的菜,父子俩也蛮温馨。
陆载思绪一顿,猛地从夏见鲸手里抽回手,塞进口袋里,攥起了拳头。
陆载摇摇头,说:“不用了。”
“为什么不用?”夏见鲸干脆往前一趴,脑袋直接搁在了陆载大腿上。他仰着头,从下往上看着陆载,弯起了眼睛,“是不是因为我特招你喜欢,所以有我陪着你就够了?”
陆载垂下眼睛看着夏见鲸,“你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