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程中央(4)
“周一。”小胖说:“你连周几都不知道吗,我认得你的校服,你是一中的。”
“我当然知道。”程央往那张纸上又看了一眼,“我是怕你们忘了。”说着,他腿一伸,勾到门一个用力,门框晃了两下后关上了,前门本来就是关着的,这一脚等于是把这个教室的出口都封了。
除了站在最前面的小胖,后面几个因为他这一动作,全往一块儿扎着堆的挤,大概是此刻程央冷着脸的样子着实有些骇人,只见他下巴点点角落里的扫帚,“拿上,干你们周一该干的活。”
几个小男孩不知道是吓傻了还是真的这么排斥扫地,居然一个都没听他话,而是一窝蜂的拿上书包往前门口跑了过去。
程央看他们跑,等他们穿过讲台,他把那张被他放地上去的椅子拎起来,突然一个用力甩了过去,从最后面到最前面,椅子砸在门边的墙上,惊雷炸耳的一声,把快跑到门口的几个人吓的一个个全定在原地,几个胆小的顿时哭了。
程乐忙叫了声,“哥!”
程央又拎起一把椅子在手里掂了掂,“听话,排好队去拿扫帚,不然揍你们。”
“我要告诉老师!”叫陈宇轩的小胖子终于“嗷”一声哭了出来。
“等你把地扫完了我领你过去。”程央说:“我数到三,再不动,保证不跟你们脑袋客气。”
从小学生的眼里看,大概程央现在的样子,是不把他们砸个脑袋开花不会罢手了,愣了片刻后,一个个放下书包,乖乖的去后面拿扫帚,装模作样的扫了起来。
只有小胖还宁死不屈的嚎着:“我还要告诉我爸爸,他就在外面!”
“那你再哭大声点,看他能不能听见。”程央让程乐去前面把那张支离破碎的椅子捡回来,“一会你拎着,走了。”
程乐没动。
“怎么,还想留下来陪他们。”程央站在台阶上看着他。
程乐把自己的椅子换到最后面,穿好了衣服,叫了他一声。
“想说什么?”程央回头,脸上还有未消散的怒气,程乐不敢说话了,亦步亦趋的拖着张椅子,跟在他后面出了校门。
回去的路上,程央让程樱坐后座,丢程乐在前面横杠上吃风,除了程樱不时的咳嗽,一路沉默,直到快到家时,程乐才怯怯的问他,“哥你是不是生气了?”
程央给了程樱二十块钱,让她去楼下买点百叶结烧肉和凉拌干丝上来,今天来不及做饭了,他一会还要出去。
他从客厅的五斗橱下面的抽屉里找出几个钉子和榔头,把椅子夹在两腿中间固定住,期间程乐就像个跟屁虫一样追在他身边,他有些不耐烦,“找地方待着去。”
程乐往后退了两步,站到了冰箱旁边,做错事一样的低着头。
程央叹了口气,他是有生气,但更多的是心疼,他才刚入学不到半个学期,而像今天这样的事,肯定已经发生过不止一次了,要不是凑巧被他撞见,以程乐的性格,估计永远都不会跟他说,想到这他回头,“我问你,你在学校里有朋友吗?”
程乐看着他。
“像程樱那种一块吃饭,一块跳皮筋的朋友,你有吗?”
“……有。”程乐嗫嚅着,半天才说。
程央一钉子敲下去,“谁,就之前你跟我说过的陈宇轩?”
“陈宇轩他没欺负我。”程乐小声的辩解着,“他有时候还给我带他妈妈做的饼干……”
“那别的时候呢。”程央看他那没什么底气的样,有些烦躁的打断他,“别的时候他就像今天这样,把什么活都丢给你,自己在边上玩?”
“不是每次都这样的。”程乐想不到说什么,只能委屈巴巴的嘀咕着。
程央看他这样,心蓦的软下去一大半,因为是男孩子的缘故,他自己也知道,对程乐的照顾远没有程樱多,而他一直表现出来的懂事,也让他渐渐不再把他当同年龄段的孩子来对待,今天的事如果要追究,至少也有部分他的原因。
他拉程乐过来,替他擦了擦额角因为汗水而沾上的一点灰,平复了语气后柔声道:“明天他要真敢带他爸过来,或者告诉老师,你跟我说,知道吗,别怂的像个鸡似的。”
“我才不怂。”程乐立马说。
“好,不怂。”程央因为他突然认真起来的脸笑了,拍了拍他肩膀,“去接下妹妹,我去热饭,早点吃完去写作业。”
程乐大概还在因为程央说他怂的像鸡有点不高兴,都走到门边了,又回过头来,“那哥你有朋友吗?”
程央一愣,随即道:“你别跟我比。”
“为什么?”
“我不需要。”
“为什么不需要?”
“……”程央抬头看着他,“你认真的?”
“嗯。”程乐十分有诚意的点了点头。
“好吧。”程央把咬在嘴里的钉子拿下来,坐直了身体,说:“我跟你不一样,因为我长大了,能独立了,不需要再用朋友去和这个社会建立除了亲人之外的联系。”
程乐一脸茫然的看着他。
程央笑笑,“这么说你可能不明白,你就记住你需要是因为你小,你还没长大。”
看程乐似乎听懂了,他又说:“不过不是像陈宇轩那样,也不是像今天那什么浩然什么俊杰那样的。”
“那是什么样的?”
“不会让你被人欺负的,如果没有,就找至少不会欺负你的,明白吗?”
程乐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那是不是等我长到像你这么大了,就不需要朋友了?”
“……”程央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因为这里并没有一个因果关系,长大了一样需要,那为什么他没有?因为他不想要,也没有时间要,他有太多的事情要做,一个朋友能带给他的慰藉在他分秒必争的世界里没有一席之地。
其实他也知道程乐那不是怂,他只是因为吃了人家妈妈的饼干而不知道怎么去回应这种好意。
不过他没工夫再跟他解释,粗暴的回了个“嗯。”
程乐继续扒在门边,“可陶叔说你还没成年。”
程央:“……”
程央:“我每天饭是不是吃的比你多?”
程乐:“嗯。”
程央:“我一天吃四顿饭,所以提前成年了可以吗。”
程乐:“……哦。”
程央没看他,挥了挥手,“去吧。”
等程十万个为什么乐下楼后,程央飞快的修完了椅子,放在自行车边上,提醒自己明天别忘了带过去。
然后他进里屋去看了看程广德,他一个月给三楼的一个退休阿姨五百块钱,让她每天中午过来一趟,给程广德做顿饭,顺便看看他有什么需要的,除了吃喝,其他的像换纸尿裤和擦身之类的,都要等到他晚上回来。
电视开着,没有声音,程广德朝里躺着,不知道是睡是醒,床头的鱼汤还是没动过,已经第三天了,程央担心他会不会就这样走了,但每次叫他,人都还是有反应。
程央端了盆热水来给他擦了擦,按程广德的指示给他翻了个身,然后他把鱼汤端出去倒了,自从发现程广德会在他没动过的饭菜里吐口水后,程央就再没让他剩下来的东西上过桌。
出门之前,他让程乐一会到时间了给程云生打个电话,通知他明天过来。
“叔叔要是问起我怎么说?”程乐问。
“你什么都不用说,他会过来的。”程央说。
程央这回没骑自行车,而是裹紧了衣服,到离小区一公里远的地方坐车,晚上这一带没什么路灯,自从上次回来不小心摔了,扭到脚几天没能去上班后,他现在来回都花四块钱坐公交。
今天店里人有点多,所有包厢都坐满了,前面人手不够,经理让他在大厅里传传菜,不用去后厨了,这样相对轻松一点,但也轻松不了多少,尤其是人多的时候,一晚上脚几乎沾不到地。
可能是接近年关了,最近一段时间一直都是这样,今天晚饭是昨天剩下来的,放在冰箱里冻的有点硬,程央出门的时候急,随便在锅里炒了两下,没有汤,吃下去膈在胃里很不舒服,到这会感觉又堵又空,不知道是反胃还是饿了。
今天老板也在,一看见他就笑眯眯的过来拍他肩膀,让他好好干,年后给他涨工资,程央在这边干了两年,老板这话不假,每年年后都会涨一点,多少不好说,绝对没有他那双捏在他肩膀上的手有力度就是了。
第五章 好意与恶意
老板姓张,是个四十几岁的中年男人,比起一般这个年龄秃头大肚的有钱人来说,算保养的好的,收敛起眼里偶尔盯着人往肉里看的那层猥琐来,出去往外边一站,也算得上是有头有脸的人了。
程央一般能避着他就尽量避着,他要的不多,无非就那点工资。
那点钱可以让他忍受他偶尔的肢体骚扰,但要说真的能让他为此做到什么程度,程央心里没有这个价,他也不会开。
今天张老板有客人,没怎么过来盯着他就去了包厢,程央在外面一直忙到十点半,酒店快打烊了,才稍稍歇了口气。
“小程,过来。”负责二楼包厢的金姐在里面喊他,等他过去了,她用一次性袋子给他装了几个点心,“上一桌的客人点多了,一筷子没动,你带几个回去给弟弟妹妹吃。”
“不用了,你们留着吧。”金姐家条件也不怎么样,但每次有好东西都会惦记着程央,酒店有规定,剩菜之类的员工不可以私自带回去,但点心多了没人管,所以一般负责收拾的都会藏下来一点。
金姐给的是做成天鹅形状的栗子酥,一共三个,塞他手里,“拿着吧,这么点小东西还客气什么。”
程央谢过他,金姐去给他盛了碗剩下来的小米粥,“饿了吧,我看你一晚上都没什么精神。”
程央想说没有,金姐给他拉过张凳子,摁着他坐下了,“我儿子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天天晚上喊饿,这样的粥别说一碗了,锅都能给你吃下去。”
程央笑了笑,那种不上不下的感觉还在,此刻一碗粥放在他面前,他一时半会居然分不清自己究竟是想喝还是不想喝,但因为是金姐特地给他留的,他端了起来,“还有没收完的吗?”
“里面还有一桌,老板在呢,不过刚跟我说也快了。”
“一会我帮你。”
“用不着,你早点回去,还有作业呢吧,唉你这孩子。”金姐看着他叹了口气,“要投在好人家,不知道现在有多享福。”
金姐这个人别的都好,就是时不时喜欢念叨他命不好这件事让程央挺为难的,可能是这个年纪的人的通病。
这时候他一般选择不接话。
程央几口扒掉了碗里的粥,站了起来,刚好那边传来动静,大概是结束了,“过去吧。”他说。
张老板果然在里面,一共七八个人,差不多都离席了,在门口各自说着话,他和金姐从旁边进去,经过张老板身边时,他穿衣服的手刚好抬起,状似不那么经意的,从程央的腰上摸了过去。
程央就着收拾碗碟的姿势,不动声色的转到了桌子另一边,没有抬头,直到感觉到一束始终盯在他身上,围着他转了半个桌面的视线时,他才往门口望了回去,一眼看到的,是黑色羽绒服外面别着的,一枚金属色的一中校徽。
迟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