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程中央(38)
“家里有点事。”程央说:“请了几天假。”
“弟弟妹妹们都还好吧,怎么看你又像是瘦了点。”金姐说着递了片凤梨给他, “昨天刚进的, 大伙人手都发了一个呢, 一会我去帮你问问还有没有多的了。”
程央接过来, “没事,尝一片就够了。”
“这两天有点忙,中午饭你可得记得多吃点。”金姐叮嘱他, “要撑到晚上呢。”
“嗯。”程央点头, 刚好经理这时候过来叫他, 让他换好衣服就去前厅,他便把东西往柜子里一塞,跟着出去了。
张老板不在, 这让程央松了口气。
虽然不至于因为这点事怕他,说到底无非就是正常的雇佣关系, 但光是被他那耐人寻味的目光盯着,总归会有些尴尬和不适, 而且他那在人前就敢对他动手动脚耍点小动作的毛病,程央不知道又有多少人看在眼里,别人不当着他面说,不代表事情就不存在,总之能不碰面是最好。
一般时候他都在后厨,能见到的概率原本就不大,除非像上次那样专程过来找他,以张老板日理万机,应该没那么闲。
今天包厢和大厅里都缺人手,程央就在两边穿插着走动,别说吃饭了,下午过了一点他都没停下来过,中间他抽了点时间,打电话回去问问程乐家里的情况,让他俩记得按时吃饭。
挂电话的时候,隐约听程乐提起迟屿的名字,本想叮嘱一句先别跟他说他去哪了,没来得及这边就叫他过去,他便把电话放下了也没太在意。
迟屿似乎有些抵触他跟张老板的事,从第一次见时的戏谑到那天晚上的暴怒,上次他问起,程央说这边不去了在找新的,迟屿似乎对这结果非常满意。
因为什么?吃醋?占有欲?对他堕落的厌恶?
在迟屿明明白白跟他说之前,他一概不想去猜测,也许,从他看着他时只求结果不问缘由的目光,可能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因为什么。
程央并不怕他知道他又回来了,他只是不想应付他有时候突生的幼稚又有些强势不容人的脾气,他就是再冷漠,在迟屿那些不知所起的狂热情绪里,也会有一瞬间被牵动的迷茫与无措。
这些他没表现出来,但就像他当初在外套口袋里摸到那个解压球后改变的主意一样,他是利用了迟屿对他的好,可同样他的选择也因为掺杂着的这点好,而始终没有办法再提拒绝。
程央从包厢里换完骨碟出来,走廊上刚好有客人经过,他端着托盘站到一边,低头含笑说下午好欢迎光临,转头就看到楼梯口一人,背对着光正一语不发的看着他。
两边包厢里不时传来说话吵闹的声音,但那人周围却像是真空隔绝了般的安静,笔直的视线穿过来,无形的把周围的空气都凝固成了一道冰冷的屏障。
程央没有反驳的余地,他站在这里就已经是罪证,迟屿兴师问罪的态度,更加印证了他的出现不是巧合。
程央转身往另一边走去。
“站住。”迟屿从后面叫住他,几步走到他跟前,垂眼往他手上的托盘里看了看,一张拉下来的面孔上写满了呼之欲出的嫌弃与愤怒,“躲什么?”
“有事吗?”程央问。
被戳穿后还能这么平静的一张脸对迟屿来说无异于火上浇油,他往周围看了看,“早知道拿了我的钱后还要来这种地方卖笑,当初怎么不多要点?”
“你说什么?”程央的手用力抵着塑料盘子的背面,慢慢看向他,怀疑自己听错了。
“我说。”迟屿冷着声音又重复了一遍,“是不是我给的钱还不够,让你一门心思惦记着这里。”
这句话成功的让程央的眼里积蓄起了久违的怒意,一瞬间爬满他整张脸的被羞辱过后的愤然甚至让迟屿感觉怀念,他还以为从那之后,他就只会对他没底线的顺从。
看来这并不是一个轻易就能被驯服的人,尤其不能被钱驯服。
一旁经过一辆放满了菜的手推车,有个和程央穿着同样衣服的小哥往他们这边看了眼,喊程央过去帮忙一起上菜,看他一直站着不动,又低声催促了一声。
迟屿怀疑那小哥可能是看出了他面目不善,故意给他们这边打了个岔,他看着程央的侧脸,往后退了两步,“我在外面等你。”
迟屿靠在厨房后门口邻着一条小街的广告牌上,脚边散落着一地的烟头,按程央的脾气,可能会出来,也可能不会,但无论他会不会,他都一定会在这里等下去。
事情卡在他心里,他一路过来都在极力控制自己,除了这里,迟屿不知道换哪个地方等,能让他紧紧闷着的心情稍微顺畅点,他从大门进来,顶着服务生诧异的目光把店里看了个遍,没看到张老板,但也没看到程央,这让他不受控制的有了不好的联想。
他不敢保证那个画面如果真的出现在他面前他会怎么解决,一想到张老板一面对着程央垂涎欲滴,一面又在背后中伤轻薄他,他就想冲过去一拳砸碎他那张堆满了假笑猥琐与丑陋的脸。
“想说什么,我只有五分钟。”程央从门里出来,走到他跟前,看得出来其间的匆忙,五分钟应该不是敷衍。
迟屿把烟头在地上踩灭,“为什么回来这里?”
“我需要这份工作。”程央说。
“你是需要这份工作还是需要他?!”迟屿看着他,“满大街那么多的工作,你找什么不好,怎么偏偏就稀罕这里?”
“你什么意思?”程央的声音不自觉也有点冷了下来,其实刚才在里面迟屿的话就已经让他感觉难堪,他似乎有点忘了,在拿那三万块钱之前,他的脾气就从来没有与好字沾过边。
“我什么意思?”迟屿往前逼近一步,“你他妈傻逼吗,我迟屿从第一天见你,就知道那老东西对你什么想法,你跟我在这装糊涂?!”
“你觉得我在卖?”
“你想说不是?”迟屿冷淡的扫了他一眼,“别忘了你有前科。”
“够了。”程央强忍着他话里毫不避讳对他的层层羞辱,“刚在里面你不都看见了吗,我卖什么了,如果你一定要认为我连笑到那种程度也算卖的话,那我无话可说。”
“那你回来干什么?”迟屿问。
程央没看他,“我有我的理由,你别问了。”
“什么理由,说说看?”迟屿去牵他的手,装作好言好语,在他看来无论什么理由,程央在和张老板差点有过那样的交易后,还跑回这里,就是对他,也是对他自己最大的侮辱。
程央没说话,甩开了他,转身就要往回走。
迟屿猛的掰过了他的肩膀,“你是还没被他摸够是吧!”
他明明没有这么想,脱口而出却全是言不由衷。
程央回避的态度牵动他躁起的怒意,他禁不住口不择言,“他那双手在你身上是不是比我更能让你爽啊,让你他妈倒贴着都要跑回来跪舔!”
话音刚落下,程央的拳头就已经挥了上来,让人怀疑可能早在他开口,或者更早,在看到他站在楼梯口时就已经蓄势待发。
“你知道什么?”紧跟着的是程央的一声吼,“你有什么资格这么指责我迟屿!”
“我不知道,我是不知道!”迟屿偏过头,右半边脸颊的疼痛丝毫没能阻止他吼回去,“你告诉我,给我个理由,为什么?!”
“因为钱。”程央推开他,急喘了口气后,换上一身的疲惫,“这个时间这个强度,只有他给的最多,所以我统统忍下来了,你满意了吗?!”
“多多少?”
“两百。”
迟屿真怀疑是自己听错了,多少,两百?
在他看来这简直和挨打后没有还手,还能这样跟他面对面站着讨论钱多钱少一样的难以置信。
“对,你没听错,就两百块。”程央有些悲哀的看着他,“掉在地上你可能都不屑于去捡,所以你永远没办法理解,这点钱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
两百块能干什么,迟屿确实没有细想过。
不够他买一双鞋,不够他买一件衣服,甚至连他有时候的一顿午饭都买不起,可程央为了它在做什么,忍受一个无耻之徒长达两年的骚扰。
“你是疯了吗?”迟屿的喉结动了动,“区区两百块钱你就能这么把自己放他眼皮底下,他对你说的做的你感觉不出来吗?他的目的,他在等着什么,你不知道吗?”
“知道。”程央说着看向他,“你不也是这么想的吗?”
两百块一个月,两年就是二十四个月,四千八百块。
而他呢,不过是比那再多出了五六倍。
确实,他不也是这么想的吗,想得到他,想上他,想肆意占有他的身体。
他比他又高贵在哪里。
不,不一样。
迟屿直起身,伸手把程央揽了过来,程央挣扎,他便两只手紧紧的箍着他,把他摁在自己的肩膀上,他不一样,他对他……他对他比张老板对他好,他想对他好。
“对不起,我气糊涂了。”迟屿抱着他,在他耳边轻声呢喃,“我不该对你说这些。”
程央闭了闭眼睛,为蝇头小利忍气吞声,还是被迟屿这样放话羞辱,哪个更难看他一时也分辨不出,他深吸了口气,“放开我,我要回去了。”
“不放。”迟屿的手愈发收紧,“除非你原谅我。”
“我原谅你。”
“……”迟屿埋在他脖子里轻轻叹了口气,他知道这个时候程央一定没有,可这阻止不了他在这件事上得寸进尺,“我要说我不想你在这工作呢?”
程央耐心告罄,手肘顶在他肋骨那使了点劲,挣脱了出来,“这不是你能改变的。”
迟屿咬牙,“没有商量的余地?”
程央干脆的摇头,转身往后门口走。
是啊,你算什么东西,你有什么资格命令我,这样一句话,无异于是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他自以为是的脸上,他迟屿有多大脸啊,能让他程央就此听他的。
“你是不是到现在都不知道。”迟屿看着他的背影,“只要你程央跟我开口,别说三万了,三十万我都可以给你。”
“我不会再问你借钱了。”程央站在路对面,“欠你的钱我也会尽快还你。”
“我说了让你还吗,你一定要这样?”
“是我要还,天经地义。”
好个天经地义,迟屿等他进去了,一拳砸在旁边的广告牌上,他三万块钱给狗,狗还能给他摇两下尾巴,怎么就这么不长眼,丢给了这么一块啃不下来的硬骨头。
第四十二章 脱与不脱
匆忙中解决了两顿饭,一直到晚上九点多, 领班才过来跟他说可以了, 让他先回去,程央把最后一点收拾完, 去后面换衣服, 金姐给他拿来个凤梨, 说是下午特意帮他挑的大个的。
程央道过谢, 用袋子装好拎着出了门。
走出去没几步,在之前他扶着吐过的那条灯杆子下面, 迟屿穿着今天下午那件深蓝色的牛仔外套, 手插在口袋里, 戴着耳机, 正靠站着像是在等他。
那地方是个十字路口,人来人往,迟屿背对着街面, 背后空出的距离大到就算程央偷偷走过去, 他也不会察觉, 那姿态分明是想主动,又不想显得自己太过主动。
程央看了一会,叹了口气, 朝他那边走了过去。
“怎么这么晚?”迟屿看到他过来,摘下耳机, 几分不耐烦的语气配合着他微微皱起的眉头分明是想说自己余怒未消,“不是说上了白天晚上就能早放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