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茉莉(17)
不提还成,一提才觉得酸痛。乔奉天顺势弓腰,挽高了松松垮垮的裤脚。膝盖那儿真是磕碰的不轻,形成的大块淤青在膝盖处凝成暗色的两团,那块皮肤触上去微肿而发烫,轻轻一按,生疼。
“小事儿,疼还好,就是摔得挺丢人,人太多了……”
郑斯琦听到话筒那边,有低低的气流,像是人因为弓身,而致吐纳不畅的深重呼吸。
“别是我说了你才想起来看啊?”
“真准。”乔奉天咳了一下,“真是刚才想起来挽裤子瞅瞅。”
乔奉天抬头,顿感耳膜鼓胀,一阵目眩。目及的通气窗外,傍晚青蓝的天空蒙上了一层跳动着的雪花点。乔奉天皱了皱眉心儿,踏板轻斜,重心也顺势往后一退,于是便很是“灵巧”的左脚踩上了右脚,“操!”
“砰——”
突如其来的动响震的郑斯琦太阳穴一跳。
“怎么了?”
等再出口询问,已经是“嘟嘟”的忙音。
郑斯琦端着手机滞了一刻,赶忙挂了机,又复拨了回去。收到的是则标标准准的客服女音,“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再拨,依旧不接,重复了大约五六次。
郑斯琦不明所以,又不由得往坏处去想。电话那头听着很静,应该是在家里,又没什么旁的杂音,应该是一个人。遇难了?遭劫了?给人打晕了?追债追的给仇家盯上了?脑子里蹦出来的没一样好事儿。
还真就怕好的不灵坏的灵。
就怕和电视剧里的一样巧。
郑斯琦当机立断,拨了个电话给詹正星。人这会儿正放寒假,正在bluded上聊骚聊的不亦乐乎,猛一接着班主任的来电,“唰”就在家里的床上坐直了。
“班班班班主任。”
“詹詹詹詹正星。”
“您别逗我……”詹正星抻了抻打卷儿的衣服,“班主任您、您有事儿说事儿,我听着呢。”
郑斯琦开门见山,“正经事儿,有乔奉天的家庭住址么?”
“谁?”
“乔奉天。在学校里追杀了你一路的那个。”
“……”
不清楚班主任是打错了哪根弦儿,又不好意思细问,捏了捏下巴,琢磨了一会儿。
“我记得,听谁说过是在……在联家CBD附近,铁路四局宿舍,具体的,我也不清楚了。”
“行。”郑斯琦把地址搁心里牢牢记下了,临挂电话又嘱咐了一句,“开学了按时来学校报道,别又请假跟我说没买到票。小心辅导员记你的过,恩?”
“……哎。”老老实实应了。
电话打完,送外卖的也到了。郑斯琦匆匆忙忙地把餐盒一样样摆开,转身从消毒柜里抽了两根嫩黄的儿童筷,轻放在郑彧手里。
郑斯琦一边抽领带,一边穿外套,“枣儿,在家乖乖吃饭,爸爸出去一下很快就回来。”
郑彧嘴里的肉圆咬了半拉,“爸爸去哪儿?!”
“去看看那个头发漂亮的叔叔。”围巾也是随手绕了两圈儿,“你喜欢的那位。”
“我也去!”
“在大姑家疯一天了,还不老老实实写你的寒假作业。”走过去往她脑袋上摸了摸,“进退位的加减法,两篇日记,全没写吧?”
郑彧不甘心地嘟了嘟嘴,舀了一勺饭。
“回来给你带蛋糕。”
“巧克力的!”
“……水果的吧要不,要不然容易胖。”触了触她滚圆的苹果脸。其实都容易胖,也不至于在乎这一星半点的差别了。
“那爸爸要早点回来,我会乖乖在家的。”
郑斯琦家到联家CBD隔得不远,四五站站路。一路上又给乔奉天连拨了好几个电话,还是没人接。驶离高架的时候,正巧被辆慢吞吞的奥拓拦了去路。连按了两声喇叭也不见提速,郑斯琦忙转动方向盘,一边超车变道,一边加速。
事出紧急,郑斯琦算是贴着交通法规的的那道警戒线了。油门要是再往下压那么一寸,给电子眼咔嚓拍了照,不定要扣几分呢。
郑斯琦驾龄十年,真还就还没扣过分。
一边拿指头不住“嗒嗒”敲打着方向盘,一边离铁四局宿舍渐渐近了。
这里是富虹路,挨着护城河,草木是出了名的浓翠。近来雨雪天气,树上积雪未化看不大清,倘若是平常,一定是分外葱茏。
乔奉天一边甩着手里的手机,一边揉着磕疼的肩膀,一边嘴里的脏话絮絮不休。
这得是造了多大的孽能刚开年的寸成这样?
追人追人摔,换灯泡换灯泡摔,一天下来碰的七荤八素不算,手机还能奇准无比的进马桶?!
倒霉到乔奉天想沐浴净身,三扣九拜,再去趟月潭寺。这回他一定老老实实上香,老老实实交香火钱。
倒霉的事儿受的多了,是很容易让人沮丧的;并在沮丧之余,又生出几分滑稽之感的。
乔奉天低头正琢磨着附近的电子维修店开门了没,就听身后一声锐利集中的鸣笛。蓦然一响,差点儿又让手机滑脱没进了雪里。
郑斯琦正和门卫室一个口音浓重的小保安连蒙带猜的打听着乔奉天家的具体门洞,掸眼就看车边掠过了一个窄瘦的人影。
“砰。”忙解开安全带下车,猛把车门一关,“乔奉天!”
“诶!”乔奉天惊异的回头。
“没事儿吧?!”
能有什么事儿?
乔奉天对着他一眨眼,这才猛反应了过来——自己摔之前在和自己讲电话。
任谁听通话对象正说着话呢,无端端就一声巨响没动静了,都得以为出了事儿吧。
“我……”
乔奉天一下子窘迫极了,手比划了一个梯子的高度,“我刚才,那个,换灯泡呢,打电话的时候,然后没稳住摔了一下,然后就那个……手机一下子就、就泡水里了……”到底没好意思说掉马桶里了。
说着,还把进水花了屏的手机捧在手心,给他远远看了一眼。
郑斯琦百年一次地失态了。他推了推眼镜,啼笑皆非地骂人了。
“我靠。”
“对不起对不起,真的,我没想到你还能找过来。”乔奉天又窘了一记,像是觉得这个乌龙分外好笑,又不太敢笑,“你还能找到我家,你真是太……”
你真是太有本事,太实在了。这种打哈哈的话当然不敢说,要是杜冬也就是勾着脖子搡一拳的事儿。乔奉天抿了抿嘴,原地立着,尴尬地望着他。
郑斯琦长吐了口气,拢了拢敞怀的外套。
一看就是匆匆穿上的,没来得及扣。
“算了,你,人没事儿就最好了。”郑斯琦两步走近,低头打量了他一眼,紧接着翘起了嘴角,“人伤着了没有?”
有的人说话,像林双玉。既高昂尖锐,又直捷无畏,话里话外,要抓着愚昧与偏见不放;有的人说话像那个支教的青年,转弯带拐,听着好听,但摸不清是多险多深的底。
郑斯琦说话,自有路数,谁都不像。
莹白的路灯下,乔奉天看着他高高的个子,乌黑的头发,笑起来,像是什么都能有拿捏的颇有分寸的样子。对谁都是笑脸迎人的人,乔奉天一直有所畏惧,因为这些人其实心思比谁都深,想的比谁都清楚,比谁都不好招惹。
但不可否认,这种人的魅力,是自内而外满溢的。
乔奉天突然很紧张,于是自然的偏开了点视线。
他挺感动郑斯琦能把对他担忧付诸到精准的行动上,又在感动之余,觉么出隐隐令他恶寒的忸怩羞涩。
“没伤,稍微撞了一下,胳膊那里。”
“送你上医院看看。”
“不用。”乔奉天摇头,“真没事,皮儿都没破。”
郑斯琦乐了,“伤筋动骨也不破皮儿,那可比破皮儿的要严重多了。”
“重不重我知道,真不疼。”乔奉天上下举了举胳膊,恨不能给他跳套广播体操,“你看,一点事儿没有。”
门卫室的小保安这时候撂了手里的保温杯,指指郑斯琦,冲俩人叽里呱啦讲了几句聒噪的方言。郑斯琦听得云里雾里,皱了下眉,“他说什么?”
“他说门口不能停车,要你把车停到小区里面。”
“你们都能听懂?”
乔奉天笑了一下,“刚开始不行,听多就习惯了。”
乔奉天要去修手机,郑斯琦就给他捎了一截,也顺便委托他,就近给寻一处口味不错的烘培店。
乔奉天从不吃甜品,但也给他指了一家附近口碑破好的甜品工坊。独门独户,藏在条犄角旮旯的居民窄巷里,灯从橱窗里晕出一团温煦的暖黄,推开门,是一阵清越的风铃脆响。
乔奉天直直立在藤椅边上,看郑斯琦举个托盘,拿个塑胶夹,犹豫着要拿哪种口味的欧蕾好。头发,被灯光镀上了一层温柔的哑光金。
“……郑老师。”
“恩?又叫我郑老师。”
“那我叫郑先生吧。”反正叫不出郑斯琦。
“那你还是叫郑老师吧。”
乔奉天抿嘴笑了,接着说,“我就想问您一个问题。”
“问,只要能答,知无不言。”郑斯琦抽开拉盘,轻轻夹了个水果蛋挞。
第18章
“当你的想法与做法和事实相悖的时候,要怎么继续一件做到一半的事?”
郑斯琦听了一愣,紧接着说:“我以为你要问我文学上的问题呢。”
“文学……”乔奉天摸了摸鼻子,“文学我也不看啊……”
郑斯琦笑了。他隐隐觉得,乔奉天刚才问的这句话,和吕知春有关。至于有什么关,就猜不到了。
“你问的这个。”
“恩。”乔奉天连忙竖起耳朵听。
“命题太大了。”
乔奉天听他这么一说,也觉得自己问得挺云里雾里,像是刻意为了规避个中细节,而划了一个让人为难的大范围。
“我的意思是。我想帮一个人,而且一直按照我认为对的步调去做,可到最后这个人说你错了,事实根本就不是你以为你听到那么回事儿。”乔奉天顿了顿,“我现在既不能再推他向前,也不想就这么把事情弄得一团糟蹋……”
说的确实是吕知春。
白天,他没再硬拖着吕知春回holy mountain,而是替他拦了一辆出租,让他先回了鲁家洼;曾姐那边,打电话让杜冬安慰着,让她别急,慢慢来,先定个酒店住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