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门深户(65)
应闻隽点了点头,一听潘子欣,就知这事和赵旻脱不开关系。
其实从方才听到冯义说这事儿不是花钱就能摆平的,应闻隽心中就隐隐有所预感。
赵旻先是撺掇宋稷抽大烟,等他上瘾了又不继续供着他抽,诱导他欠下赌债还不上,被追债人直接找上门来,宋千兆求门无路,只要动了朝潘子欣求助的心思,就又得通过赵旻。
怪不得当初宋千兆说不投这个药厂,赵旻听了却依然有恃无恐,原来是还有后手。
宋稷这大少爷的脚,从登上开往四川的火车的那一刻,就落入了赵旻的连环计。
应闻隽忍不住想,那在四川时,让赵旻看了以后就面色大变,发了场疯的照片又是什么?
恰好此时服务员将菜端上,应闻隽点了牛扒,冯义便主动接过盘子刀叉,替他将肉切好。他斟酌片刻,对应闻隽道:“……怎么了,你在担心什么?”
应闻隽没立刻回答,直到冯义又问了一遍,才淡淡开口:“我怕宋家这关过不去,连带着我也要倒霉。”
冯义叹口气:“走一步看一步吧。”
“赵旻那么记仇的人,被老爷拒绝过一次,又怎么会再帮他?恐怕不止不帮,还要在里头捣乱,火上浇油。”
“不会,赵旻缺钱。”冯义想也不想,笃定地摇了摇头。
“那药厂你我都去过,前期投入虽大了些,但只要消息够灵通,跟着政府走,就能赚到钱。赵芸小姐的态度咱们在四川时你就知道,不止不支持,连赵……赵岩留给赵旻的遗产都给扣住了,赵旻若不是缺钱,又怎会走投无路到出昏招,找二位姑爷借钱,怕是身边能借的都借个遍,听说连他妈留给他的房子都卖了。老爷先前就想投那个药厂,我怕他是冲着老爷来的,就给劝住了。”
“冲着老爷来的?”应闻隽困惑地看着冯义,“老爷是他亲舅舅,他还能坑自己的亲舅舅吗?”
冯义顿了顿,忙转移话题道:“我也就那样随口一说……若宋家出了事,赵旻还能不管你?”
应闻隽低声道:“我不知道,说不清。他同我厮混,恐怕也只是觉得刺激,若真出事了,怎么会管我?”
他低着头,慢慢搅动着热茶,红润的耳垂看得冯义起了一丝怜惜。
“他不管……我管,”冯义忍不住开了口,“你想不想回贵州?”
应闻隽摇头道:“我没脸再回去,我爹娘这些年在贵州活得不痛快。”
“那……”想起应闻隽为何没脸重回故乡,回到那个他们二人长大的地方,再想起他的爹娘为何这些年要低着头做人,冯义心中愧疚不已,后悔不已。他深吸了口气,几乎是立刻起了冲动,想要用垂在身边的手,去立刻握住应闻隽的。
“那你,还想不想去香港……”
他这样想,就这样做,一手已伸了过去,只虚虚搭在应闻隽的手背上。见应闻隽没有拒绝,又轻狂了几分,才真的敢把他的手握住。应闻隽看着冯义,眼中似有动容,只这一眼,就又叫冯义回到从前了。
“得有另外一处房子,我不跟你住一起,更不能让宋家的人知道。”许久过后,应闻隽这样说道。
“不是什么难事。”
“我爹娘也得跟我一起,房子不能太小。”
冯义立刻答应,眼睛热了几分,继而笑起来,一时间感慨万千,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只是道:“你当真变了许多。”
“变聪明了,是吗?”应闻隽对他一笑,把手抽走了。
冯义不置可否,指尖迅速凉下来,他怅然若失地笑笑,说不清这一变化是好,还是不好,相较于五年前,应闻隽是更聪明,更加难以掌控,让人看不透……却也更吸引人了。
吃完饭,冯义还想再送应闻隽回宋家,应闻隽却找了借口拒绝,只说被人看见不好,叫他先走。
冯义点了点头,又给应闻隽留下一串号码,叫他若有急事,就拨给他。
临走前,冯义犹豫着,话里有话道:“……赵旻那边,你最好及时抽身,这人心思不单纯,你别被他利用。”
应闻隽点了点头,说道:“我在他面前讲话一直很小心的,他问宋家的事情,我都说不知道。”
冯义摆了摆手:“我不是说这个……”
“那是什么?”应闻隽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茫然,看着冯义,不悦道,“你今日怎么这样不爽利?若不愿说,就一个字也别往外蹦,别话说一半还吞吞吐吐的,听着烦人。”
冯义不愿冒险,心道若有的事情给应闻隽知道,二人就再无再续前缘的可能。
他只好苦笑一下,随便应付了句,继而转身走了。
应闻隽盯着他的背影陷入沉思,面色逐渐冷下,拿了桌上的软布,将冯义握过的手,一根根指头挨个擦过去。最后应闻隽把软布往桌上一扔,顺手把那张写着冯义电话的便签给撕了。
抬头间见一人站在外头马路上,隔着窗子,一脸担忧地看着他。
不是别人,正是六姨太。
她只穿了件单薄的长袖旗袍,不知在外头冻了多久,露在外面的白净腕子已经被冻红,连带着鼻头、耳垂、眼睛,都是红的,正可怜兮兮地瞪着应闻隽,带着无声的委屈与问责。
应闻隽叹口气,不明白这丫头到底怎么回事,怎么每次一有动静就先给她撞见,只好披上大衣,拿起围巾,转身往外走。
一出门,就把大衣披在了六姨太肩上,还要再披围巾,就被六姨太挡了一下。
“我不冷,你自己围着。”
声音闷闷的,一听就不大乐意。
她不问,应闻隽也不说,兄妹二人默默往宋家走,过了半晌,六姨太忍不住了,打了个喷嚏,亲昵地抱怨道:“我看你就是故意的,也不喊个车,仗着自己穿得厚实,就憋着坏要同我一路冻着走回去,要把我冻死,定是那小开教你的。”
应闻隽笑道:“你现在撒泼耍无赖的样子倒是和赵旻挺像的。”
六姨太轻轻哼了声。
应闻隽揽着她,替她挡住风,忍笑道:“想问什么,就问吧,别再给憋坏了。刚才看见什么了?”
六姨太苦着一张脸:“看见他摸你手了……”
“不是我说你,你老跟着我做什么?”应闻隽没回答什么摸手不摸手的事情,“你就没发现,有什么奇怪的事,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情总是被你给撞见。”
“再一再二不再三,我下次不管看见你跟谁在一起,都不会担心你,跟着你了。今天债主带人来闹,老爷发了大脾气,我怕大少爷胡言乱语,再将我同他的事情捅出来,就收拾了东西在外头躲着,看情况不对我就跑,想着不当你的拖累,谁知道,我的事情没捅出来……倒是撞见你,哎,我也奇怪,怎么什么事情都能给我撞见。”
她语气顿了顿,犹豫地看着应闻隽:“你二人又旧情复燃了?”
应闻隽道:“别瞎说。我只是让他帮忙在香港找处住的地方。”
“住的地方?你表弟不是都替我们打点好一切了?为什么还要这个姓冯的替我们再找。哎,我们究竟是要去马来亚,还是要去香港,我也搞不清了……”六姨太茫然地看着他,却没有立刻听到应闻隽的回答。
天色渐渐黑下,眼前地势慢慢变低,连风也跟着大了些。应闻隽这才发现二人已不知不觉走到了金钟桥下面。他突然回想起,他与赵旻在小白楼那一夜,那时他自怨自艾,郁郁不得志,心中烦闷不堪,在赵旻身下流了泪。
赵旻以为他落泪是害怕,是对宋千兆有所愧疚,便在床上哄他骗他,说今夜一过,他二人桥归桥路归路,哪怕在金钟桥上碰见,他也定当做不认识他。
应闻隽笑了笑,侧身从那件披在六姨太肩头的大衣口袋里摸出什么。他的指尖亮起星星火光,在六姨太惊诧的目光下,一根香烟被应闻隽二指夹着,送到嘴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