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门深户(54)
她见应闻隽一副要翻脸的表情,识趣地没再说下去,心烦意乱地耙了耙头发,挠乱了几个精心烫出的发卷,随口道:“我又不是故意要看的,我猜到是他来找你了,想着你二人上次吵的那样凶,我怕你俩打起来,才跟来的。”六姨太看他一眼,表情古怪道:“看这样子,倒也甜蜜……黏黏糊糊的,人都送回来了,还非要亲一口。这是和好了?”
应闻隽叹口气,没再吭声。
别说六姨太,连他也觉得莫名其妙。
他这次去,本就做好了赵旻跟他吵跟他闹的准备,毕竟上次当着管家的面打了他一巴掌,他还以为二人就这样完了,谁知这次见面,赵旻竟对上次的事情闭口不提,只撒了几句娇便作罢。
他得没得到赵旻尚且不知,但看不透,却是实打实的。他既想逃离赵旻,又无法否认自己确实被赵旻的言行所影响着。
二人并排走着,今夜都有些垂头丧气。
“你找我做什么,说吧。”
六姨太站住了,自下而上看了他一眼,似是有些难为情,又不知如何开口,吞吐犹豫半天,只小声说了句:“大少爷今天当着我面哭了……”
应闻隽一怔,一个未曾想到的名字居然从六姨太嘴里说出来,这二人明明八竿子打不着,平时在宋家,迎面撞见了也只是当做没看见,六姨太冲宋稷问声好便作罢。
他意识到什么,上下看了眼六姨太,又把她看得头低下几分。
应闻隽来不及惊讶,神情立刻严肃起来,打断道:“去我房间说。”继而拉着六姨太,一阵风似的卷回房中,关房门时“咣当”一声,还未斥责,六姨太就吓得全部都招了。
“就那一次……”
“什么时候的事!”
“过年的时候……”六姨太声音极低,“那时没人管我,老爷对我新鲜劲儿也过了,我便犯了糊涂,想着以后也好有个靠山。后来有你管着我,我不想给你惹麻烦,也想叫你带我离开这里,便没再理睬过他……你,你别凶我啊,你,你自己不也……”六姨太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应闻隽,心虚道:“你上梁不正,我下梁歪。”
应闻隽简直要被她的歪理邪说给气笑了,然而转念一想,他自己也同人偷情通奸,给宋千兆戴了绿帽子,确实无法指责六姨太,只追问了句:“这事情给大姐发现了没有?”
六姨太慌忙摇头,又继续道:“……今天你走后,他突然过来,张口就说借我些首饰。我心道,他一少爷,怎么会沦落到找我借钱,可他当时样子可怕极了。”六姨太微微发冷,抱住自己莲藕似的胳膊,心有余悸道:“那个样子我说不上来,眼睛是红的,直着往外瞪,他一直在咬自己嘴巴。我有些怕,更怕他拿从前的事情要挟我,便给他些首饰叫他拿去换钱,谁知道……他捧着那几个首饰,突然就哭了。”
“他说自己在外头欠了赌债,欠了很多钱,那群人追着他要钱,不还钱就要他命,他……他还……”六姨太看着应闻隽,“……他还抽大烟了。”
应闻隽:“……”
“哎,我想着,他是因为没钱买大烟了,才去赌,也不知好好的,怎么就染上大烟了。便是老爷这样娶了几房姨太太,在外养戏子的人都知这些东西不该碰,大少爷怎么就……”
应闻隽心中浮现一个身影来,那人方才还在亲吻他。
从发现赵旻与宋稷在四川开始鬼混起,应闻隽就不是没有预感,可他原本以为赵旻左不过是设局仙人跳给宋家找点小麻烦,又或是从宋稷入手去找宋千兆的把柄,没想到他竟直接将宋稷牵扯进来,毕竟上一辈子的恩恩怨怨,宋稷没参与过。
赵芸也应该猜到了什么,所以在四川时,才拜托自己看着赵旻些,别叫他误入歧途。
只是赵旻这人本来就邪性,又哪里是应闻隽能看得住的。
“哥哥,你怎么了?”六姨太茫然地看着他。她不是没设想过应闻隽的反应,料到他会恨铁不成钢地斥责她,却唯独想不到应闻隽知道宋稷在抽大烟欠赌债以后反应如此平静,仔细看来,又不止平静,还有些后怕与担忧。
应闻隽忍不住想到:赵旻抽了没有?
“他是被人设计了……”
“人一旦沾上大烟,这辈子就再难戒掉。”六姨太悻悻道:“这得是多大的仇多大的怨。未免也……太过歹毒。”
她瞧着应闻隽的神色,隐约猜出这人是谁,不敢再说下去了。
应闻隽突然道:“赵旻替我们把去香港的手续办好了,我想找个机会,先将我父亲母亲送去广州。”
六姨太哦了声,从应闻隽脸上看不出半分喜色,末了,听到应闻隽叹气道:“我送你回房,今夜我心情有些乱。你也早点休息。”
六姨太乖巧点头,抬眼一看应闻隽,见他心不在焉,想必也只是想要借着送她回房的功夫出来透气罢了。就算应闻隽不说,她也有了一股风雨欲来的压抑之感,说了句:“我觉得宋家以后要乱……”
应闻隽一开始沉默,她的主心骨也没了,脑子里乱七八糟,一会儿一个想法,觉得乱就乱吧,正好二人趁乱逃走,又想着应闻隽这样的人,若是叫他一辈子背上个宋家男妾的名头,说不得比杀了他还难受。
若是有个办法,能叫应闻隽正大光明的从宋家离开就好了。
二人丧眉搭眼,默默无言,经过宋千兆房门口时,突然听到里头传来一阵嬉闹声,先是听见了柏英的声音,又听到有人在里头唱戏。
六姨太面色古怪,盯着应闻隽道:“……那小开的男友,还会唱戏?”
应闻隽没吭声。
窗户上印出三个人的影子来。
六姨太一副要晕过去的神情,没头苍蝇一样原地转了几圈,应闻隽站不下去了,拉着六姨太继续走,再不走,怕是就要听现成的了。
那丫头跟在他身后默默道:“别的不说,就这两三个月,老爷身体确实好了不少,人也看着年轻了。”
六姨太十分绝望:“这一天怎么就这么长,怎么什么事情都给我撞见了。哥哥,你说,咱们还能更倒霉点吗?”
应闻隽还没说话,她的乌鸦嘴就成了真。
二人在走廊上转过一个弯,六姨太步子还未迈出去,就被应闻隽提溜着领子拎到了后头,一把捂住嘴。她瞪着眼睛看他,意思是怎么了?
应闻隽一扬下巴,示意六姨太往前头看。
只见宋千兆的司机从大太太的房间里出来,一边走,一边整理腰带衣服。大太太追了出来,随手丢出个东西,看那力道,像是调情。
司机哼笑一声,转身捡起,六姨太这次看清了,那司机捡起的,是男人贴身穿的汗衫。
第55章
应闻隽心想六姨太说的当真不错,宋家确实要乱。眼见司机将汗衫收起,又回身贴近,天色太黑看不清楚,瞧动作倒像是俯身在大太太耳边亲了一口才舍得走。
六姨太恨不得伸长脖子看。
大太太见人走远,刚要回屋,转头见瞥见长廊尽头一星微光,警觉地朝这边走来。
应闻隽立刻意识到六姨太带着自己送的耳坠子,偏偏在此时反光,给大姐瞧去了。
眼见大太太近在咫尺,二人一起逃跑已是来不及,他只好叫六姨太快些走,自己硬着头皮站出,拦住大太太的去路,说了句:“是我。”
大太太站住了,脸上无半分心虚警觉神色,冷冷打量应闻隽一眼,问道:“看见什么了?”
二人心知肚明,再否认已毫无意义。
应闻隽没有同她扯皮斗嘴的心思,瞧她抱着胳膊,又挺得直直的背,心中浮现起的竟是自己刚到宋家时,大姐对他的照拂。
说到底,他与大太太反目成仇,不只是因利,更是因着爱。
不是宋千兆两意三心,虚无缥缈的“宠爱”,而是大太太舐犊情深,为儿子扫除一切阻挠的母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