窥欲(102)
“哦?原来在你眼里我就是个纯粹的死物啊?”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话音未落,叶斯整个人倾覆过来,郁光惊讶得噤了声。
下巴被叶斯捏着抬起,极度贴近的距离让他能看到叶斯下垂的根根分明的长睫,比方才点烟的姿势还要近。
叶斯抽出他指尖夹着的快要燃尽的烟头,连带他自己手中的一并插进床头烟灰缸里熄灭。
做完这一切,男人再度靠过来,语气认真:
“小鱼,你要明白,我从来都不是什么纯粹良善之辈,不要太过轻易交付真心。”
郁光能看见叶斯深色眼瞳中倒映着的自己,呼吸都轻上几分,他与叶斯灼灼对视,也学着对方认真的语气。
“可您会注意到我手上烟头燃尽的灰屑快要掉落,会在我被烫到手之前就帮我拿去熄灭。纯粹善良与否,已经不那么重要了。”他已经交付真心,再难收回了。
叶斯蹙眉不语,盯着他的眼神有些复杂难辨情绪。
他想说只是帮你熄灭了烟,可能是顺手且毫不在意的举动,不要产生什么太感动的情绪。
但开不了口。
小家伙可怜巴巴的,看上去太缺爱,之前调查到他母亲的情况可能只是少年童年中的冰山一角。
所以一旦给予他些微不足道的爱,他也会甘之如始,反复确认,患得患失地牢牢抓住不放。
叶斯不敢想,如果自己是某些心怀不轨之人的话,郁光会被玩.弄成什么样子。
诚然,一开始他也只抱着找个味道好的血奴玩玩的想法。
许是几百年间路过太多人,一开始郁光在他眼里跟别人并无太大区别,就是小家伙竭力想藏着却仍旧会在他面前暴露的小心思有几分可爱,他产生了些逗弄的心思。
当然,郁光身体里流淌的血液,也是他会让对方在他身边呆这么久的原因之一。
应该没有血族人能拒绝郁光的血。
一开始他也未曾料想到,这段关系会变得复杂。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郁光越来越依赖他,那些掩藏起来的占有欲也逐渐浮出水面,小到上次理发店里郁光玩了点小心思让他惩罚那店员、大到前些日子瞒着他去偷偷调查陈朝然的生死……
说起来,如果做这些事情的人不是郁光,那早就触碰到叶斯逆鳞,倒不是说陈朝然在他心底多么重要,他只是不喜欢血奴打听他之前的事情,会很麻烦。
若是旁的什么人,叶斯肯定不留情面把人甩了。
但偏偏是郁光。
小家伙委委屈屈抓着他衣袖撒娇的模样让他很难生气,只是有些恨铁不成钢。
那件事情发生时,他正开会,没人知道他文件都没来得及合上就往外赶,紧赶慢赶着回国时心底一瞬间的慌乱。
这感觉陌生得让他心惊。
在飞机上他尝试着建立耳钉的链接,一次次无果,心烦、愠怒、担心……一切的一切在打开酒店房门时的那一刻转变为心疼。
他没尝过无能为力的感觉。
元老院那帮人设计,让他体会了一遍。
或许一开始他就不应该让郁光暴露在他们的视野之中。
Rhnull稀有血型对血族受到的不可逆伤害有愈合效果,这意味着真正能杀死血族的特殊药水的作用失去大半。
所以Rhnull血型一旦问世,必然掀起腥风血雨,从古至今这都是不变的定律。
好在陈钟国已死,那日参与此次事件的人不死也残,纯血种的手段不是他们能承受得起的。
杀鸡儆猴,元老院那帮人也总该安静一段时日。
-
郁光并不知道叶斯心中所想,他见男人脸色不太好看,还以为是叶斯觉得自己刚才那番话太肉麻,或者觉得自己支支吾吾不愿意说为什么突然又不喜欢吃糖不喜欢鸦青,把对方耐心耗光了。
抿唇,郁光往后退了些,男人却突然回神,伸手拦住他后腰。
“去哪儿?”叶斯还想着陈钟国死前涕泗横流把头都磕破的那张老脸,冷冰冰地问。
郁光一愣,被这语气吓得有点懵,扯扯男人衣角,小声道:“学长怎么了……?我说错话了吗……”
叶斯垂头看着他,沉缓叹了口气,把少年按进自己怀里,抚了抚后背。
“没有,就是想起些元老院的破事。与你无关。”
慢慢在叶斯怀里放松软下身体,郁光找到一个契合又舒适的位置窝好。
他把脑袋埋进男人胸口,枕在叶斯宽厚、肌肉微微隆起的胸膛。
除了冰冷体温和缺失的心跳,郁光几乎以为对方是能与他共度一生的人——在此时这温情的时刻。
但脑海里却有另一个声音在警醒:
等他年过半百、耄耋将至之时,顶着苍老面孔、花白头发和蹒跚佝偻的身躯,叶斯却还保持着如今这般俊美挺拔的模样。
他永远留在过去的时代,而叶斯会随时间更迭离他远去。
这件事他始终不愿多想。
每每念头闪过,除了失落,余下便只有更甚的执念——
他想要得到永生。
不为任何,只为对叶斯的贪念。
他想陪叶斯度过漫长黑夜,哪怕日后或许会有争执分歧,或许过长的时间会消磨掉叶斯对他仅存的兴趣,他也不想放手。
世人都有欲望,郁光也有,不藏着掖着,惟一个叶斯罢了。
他就是这样卑劣至此的一个俗人。
想要的就抓紧,一辈子套牢才最好。
门口突然传来一阵刺耳的挠门声,‘刺啦刺啦’响个不停。
叶斯轻啧了声,有些无奈道:“是鸦青,你好几天没摸他了,他想进来。”
“我不是故意不喜欢他的。”郁光有点难过。
“其实小时候我特别喜欢吃糖,也喜欢毛绒玩具。但那个女人从不给我买,她说这些都是女孩子才喜欢的东西,男娃好好读书就行,不需要这些。”
“我家在小县城,那个时候,卖糖和玩具的铺子都在城里才有,一般逢年过节她带我出去吃席才有糖吃。每次我都偷偷抓一大把,有一回被她看见,当众把我拎到屋外面打,骂我‘上不台面的贱/种’、‘只会吃不会干的废物’、‘没你哥一半聪明的蠢猪’……翻来覆去就这几句,我记得很清楚,一辈子不会忘。”
“那些亲戚也乐得在门内看,那时候县城都是自建房,自家修大门,七八厘米的门槛,我隔着七八厘米的门槛往里面看,每个人的脸好像都一样,黑乎乎一团,只能听见笑声和零星几句‘大妹子又发疯病咯’……”
郁光语调没有丝毫起伏,像是客观陈述别人身上发生过的事情。
他从叶斯怀里蹭出来半只眼睛,时而盯着男人光影下线条流畅分明的喉结,时而又转眼望着虚空。
叶斯轻抚他后背的手动作一直没停,有一下没一下轻拍,像在哄小孩儿入睡,安静而平和。
郁光深吸口气,继续道:“差不多我七岁的时候,过大年那天,我又被那女人打了,这次打的很重,疼的我快要死掉了,老头子突然大发善心背我去县城里的小诊所,路上我总觉得他在摸我,但那时候疼得受不了也想那么多。”
“到了诊所,医生说可能伤到内脏,但诊所拍不了片,让去省城大医院检查。老头子自然不干,让那医生开了两片膏药,又把我背回家,在我认知里,家里条件其实不算差的,听女人说之前还花大价钱给郁阳请得了私人家教补语文,但那十一块八毛钱的膏药却被女人臭骂,她那时候大概还疯着,把老头子一起骂进去。”
“后来,我没死,许是两块黑漆漆的狗皮膏药起作用,又许是本身没伤到要害,亦或者老天保佑,将养半个月我就又活蹦乱跳了。”
“自那以后,老头子突然对我很好,过年时才有的糖果、别家小朋友手里拿着炫耀多次的毛绒玩偶……他说他专门去了趟省城给我买的。当时我是什么心情了,我也记不得了,只觉得自己开心得快要飞起来,小心翼翼剥了一颗糖倒进嘴里,甜味直冲鼻腔,我连嚼都不敢嚼,生怕它化得太快。糖纸我也留着,压在枕头底下,那只哈巴狗毛绒玩偶则放在床边,我每晚都抱着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