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计师(71)
下班的时候陈西安问他吃什么,他说想吃干煸长豆角,塑料袋里已经所剩无几,看来今天是长不起来了。
坐在小马扎上的钱心一叹了口气,其实也没有特别不愿意,但还是将手里的半段扔进了篮子,把裤腿当抹布那么一擦,准备脚底抹油:“那我出去了。”
起到一半陈西安又改了主意,单手压住他头顶将他摁了回去:“算了你还是折完吧,反正都碎成这样了,我也很难达到你这种流水线上出来的水平,正好陪我聊下天。”
钱心一最烦别人压他的头,连忙捡起那半截豆角抽他的小腿:“找茬是吧,聊什么聊,没心情!不聊!”
抽在腿上有点力道,但还达不到痛的地步,陈西安心想你没心情也不是一时半会了,就笑着逗他:“我有心情,聊五分钟的行不行?”
“你的恶意能不能别这么明显,幼稚!” 钱心一不想聊,不过他知道以陈西安的心思很容易演变成拐弯抹角的聊,他烦的厉害,就受不起这种心理罪了。
他动作飞快的摧残着豆角,俨然放弃了治疗:“行吧,你想聊什么?”
陈西安转回去洗香菇,水流哗啦啦的:“聊你们高层之间的小秘密吧。”
钱心一本来特别纠结,一听他这话又觉得很好笑:“什么鬼高层?还有,被你一形容怎么感觉就龌蹉了那么多呢。”
陈西安:“高总下达了什么指令,让你愁的眉毛都要掉了?”
钱心一顿了顿,笑意很快淡没了:“他让我提两个人给他……辞退用。”
陈西安眼底有一瞬的惊讶,想起今年的经济形势又了然了,他能理解高远的行为,但也明白这对于钱心一来说有些残忍,他关了水,依旧曼斯条理的洗着香菇,说:“这样啊。”
钱心一说了是想跟他商量,结果等了半天也没见着下文:“然后呢?”
陈西安笑道:“没有然后,高总心里有人选,你肯定知道是谁,你不愿意提,我劝的话那你肯定不爱听,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我为什么要干?”
钱心一的小怒火窜了窜,发现他竟然无法反驳。
陈西安说的没错,高远心里肯定早有人选,他很早就不负责公司技术上的事情了,每天在公司呆够满满8小时,不揣摩人心和视察民情,他也没什么事干。而且作为一个老板,他要是真的对公司的现状一无所知,那么这个公司也不可能发展到现在的规模。
钱心一无法取舍,高远又非要他来做刽子手,这让他的为难直接乘了个二次方。
现在陈西安又来做壁上观,从同事的角度他无话可说,但是站在家里人的角度上,钱心一鄙视他不负责任:“什么你啊我的,这是谈恋爱的态度吗?”
陈西安笑的不行,把锅给他扣了回去:“是你先不聊的。”
“现在不在聊五分钟的吗,好好聊,你笑屁!”钱心一骂的有气无力:“你想劝什么来着,快劝,我都愁成狗了。”
“好,”陈西安把笑意憋了回去,正经起来:“咱们心平气和的就事论事,先说人选,我猜是老吴和梁琴,对吗?”
如果这消息透到了公司,最忐忑的应该是赵东文才对,钱心一瞥了他一眼:“理由呢?”
“议论别人的话都不会中听到哪里去,你别往心里去,我也不会跟第二个人说,中不中?”
钱心一认同这句话:“中。”
陈西安这才说:“老吴踏实能吃苦,工作年限却太长了,打个不太中听却很形象的比方,就像一头老黄牛,要是没人挥鞭子赶,就不知道往哪里走。其实很多人都是这种状态,所以他们也是最容易替代的。”
实在很不中听,钱心一想当它是阵耳旁风,偏偏他心底在遥相呼应,他闷闷的说:“行了,说梁琴吧。”
优胜劣汰才是真正的职场,长久以来GAD的风气确实有些偏向国企,开人并不是毫无益处,有危机感的人才会强迫自己前进。
陈西安觉得可能是自己对GAD还没什么感情,所以他只觉得钱心一心软,这词说难听点是优柔寡断,但是他工作起来雷厉风行,所以这个同理并不成立,他只是比较……长情。
长情这个属性好啊,陈西安心想,那他这辈子喜欢的人都是我了。
“梁琴是我见过的女性里最坚韧的一个,她很能吃苦,而且从来不拿自己是女人说事,她认可工作就是工作,不分男女老少,这点很值得敬佩。她很认真,很细心,很努力,不比任何人差,但是她的性别栏里是女。”
钱心一登时更烦了,如果他对老吴是满意,那么对梁琴就是很满意。这么多年从他组里往来的女性也有好几个了,梁琴是让他对性别改观的第一个人,梁琴是个负责的设计。
陈西安知道钱心一不会误会,但还是补充道:“我不是歧视女性,但现状确实是很多岗位基本不要女性,或是不招未孕的女职员,这或许是一种歧视,但这种不平衡不是平白无故来的,女性在家庭比例中付出的确实要更多,不可避免会造成工作上的力不从心。”
“我妈当时生我之后患上过很严重的抑郁症,甚至还说过我就是阻拦她向科学靠拢的恶魔,很显然我给她的工作造成了巨大的困扰;我以前在八局,刚招一个应届生,培养了不到半年,追着男朋友去了南方,还有一个有经验的女设计,入职的工资要的特别低,结果没两个月肚子就显怀了,去休了产假,这种事肯定不止八局有。”
“生儿育女一定比做好一份工作要难的多,但是企业里是没有母亲这个职位的,要么是员工,要么就是非员工,感情是好东西,但它不能创造实际价值。”
GAD也有过,所以高远近几年不愿意招女设计,来应聘造价的他也要追问到别人没有生二胎的打算了才肯签合同,不过这种事情钱心一懒得说。
他们一起工作,所以知道以梁琴的责任心,在无法胜任工作的时候会主动离职,但是高远脱离于群众,他不了解,所以他总是疑神疑鬼,生怕梁琴忽然就怀孕了。
钱心一沉默了一会儿,也不赞同也不反对,只是抬头看着他,又提了个问题:“赵儿其实很粗心,现在也是个半桶水,你为什么不猜他?”
陈西安没有多想:“小赵是高总的亲戚吧。”
钱心一懵了会儿,被他语气里的理所当然给震惊到了:“……谁跟你说的?”
陈西安终于洗完了香菇,转过来靠在料理台上,被他被雷劈一样的表情给愉悦到了:“没人说,应该没两个人知道吧,我猜的。”
“来,你告诉我怎么猜的?”钱心一来了兴趣,他算是高远的师弟,也是在收了赵东文之后两个多月,不小心去高远家送公司车钥匙才知道这层舅甥关系,当时高远力荐他收徒的原因也理顺了。
陈西安擦掉手上的水,说:“从王淳那儿猜出来的。她是公司的前台,报销和转账的手续却都是她在处理,这本来都是财务的事情,可是连财务都接触不到,那很显然王淳是高总的亲戚,私企不让亲戚管账,那才不正常。”
钱心一又愣了一下,可能是他没待过国企,又可能是他本来就心大,要不是他本来就知道,在GAD待一辈子他都不会注意这些跟他没关系的东西。
“小赵人缘好,但是跟王淳的关系似乎特别好,他们年前买票是一起买的,小赵一有女朋友,二没有胆子脚踏两只船,猜就是亲戚了。有次我去卫生间,路过门口听见王淳跟他说话,舅舅舅妈的,差不离是表姐弟了。”
“当时你肯收徒弟,高总怂恿你了吧?”
除了眼观四路耳听八方,钱心一已经不知道该说他什么好了,不过虽然他猜的全对,但他的问题还没有解决,他怨气四溢的说:“他要开谁开谁,拉我下水干嘛?”
陈西安踢了他一脚,示意他起来:“行了,别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了,所长的职责里就有替老板背锅这一项,你不爱提就拖着吧,谁走谁留都不是你能决定的,你要是实在过意不去,过几个月把自己和我也开了,既能对同志们有所交代,我还不会怨你,我对你是不是好的没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