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山海(49)
“因为没什么必要啊,”江浔真心这么觉得,“而且你想啊,小爱同学这么bug的存在,说不定我只是在这个梦境里是色盲,梦一醒就恢复正常了。就算不能,小爱同学脾气这么好,我、我到时候和她撒撒娇卖卖萌,它肯定就把颜色辨别能力还给我了。”
夏清泽还是看着他,一言不发,江浔也觉得自己的假设天马行空,声音越来越小,直到夏清泽站起身迈开步子上楼:“这个梦不做了。”
“别啊。”江浔音量提高,拦在夏清泽前面,“你这是意气用事,你想想你妈妈,姐姐,还有牧云依,你不能——”
“那你的眼睛呢?”夏清泽声线一抖。
江浔张开的双臂缩了缩,但随即更坚定地横在夏清泽面前:“你不能告诉她们。”
夏清泽不依,手放在江浔肩膀上要将他推开,江浔握住他的手腕,说:“这是我心甘情愿和小爱同学换的,我自己的眼睛我说了算,你要是现在上去告诉你妈妈,你才是一厢情愿。”
他们伫在原地,良久,江浔松开手,夏清泽的指腹划过他眼下的皮肤,问为什么。江浔笑,眯着眼,说:“你在这个梦境里真的很开心。”
他曾默默无闻地喜欢夏清泽很多年,在有具体回忆的高中三年,他从未见过夏清泽发自内心的笑。夏樱的死是达摩克利斯之剑一直悬在他的头顶,他认为那是他的过错,一直背负着,从未松懈和解,直到他们进入到这个梦境。
放在以前,江浔都不敢想,夏清泽会跟自己在广场上转圈跳舞,会抱着他摘柿子,会明目张胆给他传字条,里面摘抄木心的诗。
他是在这个梦境里才知道,原来夏清泽也可以是这样,那么自在和释然,
“我希望你开心。”江浔主动抱住夏清泽,固执道,“你开心我才能开心。”
夏清泽还能说什么呢,指尖穿过江浔乌黑柔顺的头发,将他护在怀里。他的姐姐在楼梯口清清楚楚地听完他们所有的对话,光着脚没发出任何声音,面无异色地回到了书房。她的母亲和好友都在那儿,翻看过去的相册,里面有蒋灵和夏楼山,蒋灵看着那些老旧的相片,头一回和女儿说起父辈的爱情。
故事很俗套,夏楼山对舞台上的蒋灵一见钟情,两家人门当户对长辈就包办了婚姻。蒋灵对结婚并不排斥,但不想要孩子,谈恋爱的时候夏楼山当然答应,可真结婚了,他也站到家族利益的阵营里。他们有了两个孩子,他成了事业有成儿女双全的人生赢家,蒋灵则因为生育对身体的损伤告别了舞台。她希望夏樱能弥补她人生的遗憾,所以才培养她从小学芭蕾,将所有心血都倾注在女儿身上,用爱的名义将女儿绑架,胁迫她过自己想让她过的人生。
她已经付出过代价,追悔莫及,她绝不会再重蹈覆辙。别说是染发,就是拿她的命去换夏樱的,她也会毫不犹豫。
可这终究是在梦境里,心思细腻如夏樱,怎么可能看不出蒋灵失了分寸的关怀和爱背后,她心性的骤然转变,再加上方才夏清泽和江浔的对话,她也能隐隐猜到都发生了什么,她身边的人都从哪里来,又最终要回哪里去。
“我们国庆一起出游吧。”夏樱阖上相册,提议道。
“好啊。”蒋灵问,“想去哪儿?国内还是国外,出省吗?妈妈都陪你去。”
“就在附近,”夏樱安抚地笑,“我想去看海。”
蒋灵脸上的欢喜瞬间褪去,刚要说“不”,夏樱撒娇地到她怀里:“你不是刚说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嘛,我就想去海边,你不能说话不算话。”
“……好。”见牧云依也点了下头,蒋灵答应了,手放到夏樱后背,紧紧搂住,愿陪她去天涯海角。
第39章
十一黄金周的第二天,蒋灵开车载着四个少年去看海。
为了避开人流,他们把时间选在傍晚。但蒋灵也是第一次自己开车去海边,跟着导航开到一段山路前,不免犯难。
那条跨山的小径是去金沙滩的必经之路,蒋灵技术不佳,平时开得都是平路大道,这段蜿蜒曲折的山路于她而言难度太大。迫不得已之下,她和坐在副驾的夏清泽交换了眼神,两人交换了位置。夏樱瞪大着眼,顾前张后就怕遇上交警,但这个时间点,交警也都下班回家过节,不可能来这段路,夏清泽大可以放心地开。
他开车水平比蒋灵好,但和大多数男司机一样,就算是山路,也下意识地时不时加速。江浔坐在靠窗的位置,一手扶着车顶的把手,另一手抓车门把手。蒋灵从后视镜里看到江浔抿嘴皱眉神色紧张,不由关心地问:“小浔晕车了吗?”
“啊、没。”江浔回过神来,连忙解释,“我好好的,就是……我经常做梦,好梦各有各的样,但坏梦永远只有两个,一是我回到高中在考场考试,二就是开车。”
他无奈地一笑,继续道:“只要梦到自己在车里,我就油门当刹车踩,一路都在撞墙。这种梦还挺经常的,我就觉得我不适合开车,一直没考驾——”
江浔把“照”堵在喉咙口,改口说自己的意思其实是就算成年也不敢考驾照。夏樱知道这是说给自己让自己听的,但她已经生疑,江浔的闪烁其词反而验证了她的猜测。
但她还是开开心心的,车开到海边后他们没加入依旧人头攒动的海上篝火晚会,而是一直向右走向没铺上沙子的滩涂,那么没有任何人。江浔总觉得这条路很眼熟,他扭头一直盯着跳跃的火光,那在黑暗中跳跃的光芒在他眼里是黄橙色。
“这条路是……”他攥紧夏清泽的手,想起来了。他们就是在这附近一起穿到第二个梦里的,潮水上涨,他们跌落进梦境,下一瞬浮出水面,就是现实。
他们并没有偏离路线,但海水很快涌上来,淹没了他们的脚踝。走在前面的夏樱突然挣开母亲和牧云依的手,转身面对他们所有人,说,回去吧。
“梦总是要醒的。”她笑着,在月光下是那么灿烂,跟所有人说,谢谢他们来到这里。
“是时候回去了,”她说,“不管是你们还是我。”
“回去吧。”小爱同学的声音随风而来,劝说道,“梦总是要醒的。”
夏樱还是笑,后退两步走进缓缓上涨的潮水,然后转身,不回头地往前走。所有人都静静看着,好像是在完成一个仪式,他们是不可或缺的见证人。牧云依握着蒋灵的手,原本以为蒋灵会心碎到站不稳,但蒋灵却突然疯了似地往前跑,踩着海水冲进那即将吞没夏樱的大海。
一切都是那么突然,其他人怕蒋灵发生意外,全都跟着往前冲,但蒋灵速度太快了,她那么瘦,但却在海水地阻力下依旧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在海水及胸道地方搂住了她的女儿。夏樱也没想到蒋灵会冲过来,两人脸上分不清是泪水还是海水,蒋灵抱着她,只是哭,说不出话。
他们重新回到了岸上,所有人都很狼狈。小爱同学又出现了,再一次强调没有人能改变既成的现实,蒋灵死死将夏樱搂在怀里,眼神决绝地像护崽地母兽。
“那我也呆在这儿。”蒋灵说,“你把孩子们送回现实,我留在这儿。”
“可就算是在梦境里,一切也都会在今晚结束。”小爱同学换了个婉转的说法,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它的意思是不管如何干涉,这个梦境里的夏樱也会随着潮水地上涨将落而离开。
“那我也陪着她。”蒋灵毫不犹豫,“我女儿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值得吗?”小爱同学问。
“我是她母亲啊。”蒋灵说,“母亲对女儿,做什么都是值得的。”
江浔听着,莫名想到自己的母亲,当陈筠的身影在脑海中浮现,那些唠叨和叮嘱响于耳边,他突然明白了天下做母亲的一片心意。小爱同学沉默,似乎陷入沉思,夏樱从蒋灵怀里挣脱出来,站起身,说:“我不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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